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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下了三日,沒有風,沒有鳥獸,鬥大的雪花飄下,山間蒼茫一片,萬籟俱寂。
不同於江南秀嶺,這是塞外的山,極高,又極寒。
樵夫呆立在山道口,仰頭看著眼前陌生的異鄉人,滿臉驚詫。這人興許不太正常,這樣冷的天,這樣可怕的山,鳥不拉屎的地方,過來作甚?他騎著馬倏然而至,一下子便到了眼前,馬鼻子裡噴出的熱氣嚇得人腿都軟了。半晌,樵夫才哆嗦著好心勸道:“雪下得這樣大,上去會死人的!我在這兒住了一輩子,這種天,也只敢在山腳砍砍柴。大爺你要上山,可不是鬧著玩的!”
來人裹在黑色的披風裡,鬥笠下露出半張虯髯叢生的臉,他踢踢□□不安的高頭大馬,抬手一指前方,冷哼道:“我只問你,是不是這條路?”
樵夫看不清他的臉,卻被冷冽的聲音震住了,俯身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尚未說話,便聽那馬兒一聲長嘯,待他抬起頭來,一人一馬已然遠去,道上空留兩排長長的蹄印。
“怪人,真怪。”樵夫嘖嘖兩聲,往山下走去,“山裡有啥啊?神仙?神仙是咱這種人見的!”
除了雪,山裡什麼都沒有。沒膝的積雪掩埋了本就曲折逼仄的山道,稍不留神便會一腳踩空。行了二裡路,馬就停下了,呼哧呼哧喘著氣,馬蹄在原地亂踏,任主人怎樣揮鞭子,都不肯再向前一步。這漢子只好翻身下馬,扯著韁繩罵道:“孃的,再耽擱下去,怎麼趕得回去?怕死的畜生!”他將馬拴在道邊樹上,拍拍腰間裹在布巾裡的刀,大步向前邁去。
然而他低估了眼前銀裝素裹,看似毫無兇險的雪域。樵夫在這裡住了一輩子,不會騙他。
他直走了兩個多時辰,前頭早沒了路。雪落在身上,化成水,滲進披風裡;一路小心謹慎,時時留意腳下,身上又不知生了幾層汗水:衣服已經濕透了。饒是他內力不淺,也有些受不住,牙齒一個勁地打顫。仰頭一看,前頭依舊只有茫茫的雪。他咬牙,將沉重的腿從雪地裡□□,繼續走。誰都知道,在這樣的地方,一旦停下來,就再也走不動了,走不動,就是死。他並不怕死,人在江湖,哪天不是在刀尖上舔血過日子?眼前一陣發白,他捂著腦袋,一手探進懷裡,摸到那隻薄薄的油紙包,心道:哪能為了這死在這種地方?
耳邊只有落雪簌簌作響的聲音,夾著他粗重的喘息。
連攀帶爬,又走了半個時辰,前頭的高地上,忽探出一片屋簷來。
他心中一喜,提力向上奔去——不過三步,便聽頭頂一道漠然之聲:“吵死了!”那人話音未落,漢子便覺一道凜冽寒氣直逼面門,不容猶豫,他當即彎腰後仰,身體貼緊地面,避開來物,不想又聞“錚”的一聲,腰間橫刀隨聲而落,沒在雪中。漢子直起身來,只見雪上佇著兩把一寸來長的冰稜,不禁陡然變色:這人以冰稜為暗器,來勢洶洶,落地卻如此輕巧,竟不至完全鑽入雪中,這手收發自如的功夫,怕是老爺都不如吧?他心中一喜,想是找對了人,然再想以自己微末道行,能躲過一枚,又不禁汗如雨下,當即拜倒在地,高聲道:“謝前輩手下留情。”
那人又道:“留情個屁!要不是怕你流血,弄髒了這雪,老子早把你踹下山去了。咋咋呼呼那麼大聲,沒聽見正落雪嗎?”
漢子一愣,知道高人總是有些脾氣,不以為意,從懷中紙包裡拆出請柬,捧在手上,恭敬道:“陳老爺子,是小人唐突了,還請您原諒。小人姓付名九,是奉落梅山莊方老爺、二少爺之命,來請您屈尊下山的。二少爺年後喜添一子,老爺廣發請柬,邀請天下英雄到我落梅莊中,您是武林巨擘,本不必……”這話尚未講完,那老頭便嚷嚷道:“不去不去!姓方的這兩年越來越糊塗了。添個孫子有什麼了不起,還要全天下人都去喝酒?該不會這麼多年家裡沒個娃娃,一時高興傻了吧?嘿嘿,也難怪,他都半截身子入土了,才有個孫娃娃,也不容易。你去跟他說,我很為他高興啊!就是喝酒嘛,這點屁事,值得我下山?”
他一開口,付九臉上肌肉便僵了大半,初時知他是得道高人,又記得老爺一再囑咐不可沖撞,生生忍著,哪道他滿口無禮之辭,越說越放肆,當即勃然變色,額上青筋暴起,幾要發作,又想到有命在身,只得強忍屈辱,拱手道:“陳老爺子,我家老爺說,自太湖一別,已二十餘年不曾見過您老,此番聚會,雖說是慶祝孫少爺出生滿月,更多是想同故交老友藉此一聚,話些家常。他當您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又是至交,孫少爺一出生,就要小人自蘇州落梅莊一路趕來,特意請你下山,不知老爺哪裡得罪了陳先生你,小人給賠個不是,還請隨我下山。”
老頭冷笑道:“他姓方的家大業大,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大高手,這兩年家業只怕更大了吧?有半個蘇州城沒有?這樣的人,姓陳的高攀不起,跟他有什麼狗屁家常要說?要走快走,省得一會老子不高興,趕你走!”
付九一張黝黑麵堂脹成紅色,自雪中抓刀起身,怒道:“你不肯下山就罷了,為什麼還罵我家老爺?未免欺人太甚!”
那人又笑:“我說他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大高手,是罵他?這可是大大的好話,你這小子太不識好歹。”
付九冷哼一聲,拔刀出鞘。天下誰人不知,落梅山莊莊主方攜泰,是做無本買賣起家的,二十歲便有萬夫之勇,赤手空拳挑了太湖第一匪幫的總舵,而後生意更是越做越大,炙手可熱,長江自漢口而東的漕運商幫無一不知其赫赫大名,稱其江左一霸。不想這位大豪傑年過不惑卻宣佈金盆洗手,退隱江湖,在蘇州購地置屋,建山莊一座,請秀才取了“落梅”二字以示風雅。因著方老爺子年輕時劫富濟貧,為人仗義,到老激流勇退,淡泊名利,為年輕人留了片天下,便有江湖人稱“仁義無雙”。那人稱他天下第一大善人,自是嘲諷這雅號了。付九自幼被老爺撫養長大,視他如再生父母,此時哪裡還忍得住,早忘了老爺囑咐,一聲斷喝,沖上前去。
高處那人呵呵一笑,並未現身,悠然道:“你家老爺就是這麼請人的?”
付九本已力竭,此時怒極攻心,心力暴漲,直往那高地沖去,但見身前一塊裸石,弓起身子,腳下借力一躍,高高跳起,方看清那片空地上一桌一椅,正坐個灰衣人在喝茶,便是那不知好歹的陳老頭子了。付九舉起刀來,對著他劈頭砍下,罵道:“誰跟你羅唣!”他這把刀刀身狹直,本不利於劈砍,然而一則刀刃鋒利,吹發立斷,可彌補一二,二則兩人功夫懸殊,倘若不能先聲奪人,只怕再無機會近身,只得如此。
付九本以為這一劈不說削掉他半邊腦袋,便是卸下一條胳膊也足夠,不想這人白發蒼蒼,看似老邁,動作卻迅捷無比,他一刀未到,那人倏忽一動,便連人帶椅躍到了身後竹屋前。付九還未落地,當即變招,橫刀攔腰削去,那人一手捏著杯子,一手背後,起身跳開,又避過一招。付九大喝一聲,接連揮刀都被他一一避開,不免焦躁,又一刀至他當胸刺去,但聽那人笑道:“習武之人,切忌心浮氣躁,章法大亂,你前兩招還有點樣子,這招就是小孩子玩鬧了。”他一邊說話,一邊悠悠然喝了口茶,爾後話音遂落,竟不再避讓,迎上他刀尖疾步沖來。付九打得性起,早忘了此人身份,這時見他不躲不避,胸口已近在刀前,忽想到老爺囑託,又不及收手,當即橫過刀刃,避開他來勢,向右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