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卻拉住她,叮囑道:“你只說我要同秦姑娘道歉便好。”
清寧略有遲疑,又想到逃亡一事何其困難,恐怕要從長計議,不急一時,便點頭應了。掩門出來,想起哥哥那句“想不想”,頓時有些痴了。
細細數來,她與傳志只見過三次面。第一次,傳志識破哥哥的暗器,救了那可憐的少年人,兩人同桌吃飯,他借走了她的手絹;第二次,哥哥被南宮晚櫻偷襲,傳志不顧性命相救,三人並肩而戰大鬧青虎門;第三次……她想起昨夜,她與常不遜纏鬥,被駭人殺意壓迫,本以為要喪命於此,卻聽到傳志聲音,更是被他親手救下。雖說夜色昏沉,看不清楚彼此面容,她卻記得那人的胳膊怎樣攬在她肩上,記得她怎樣在慌亂中抱緊了他的腰。
那只是很短的一瞬。
然而對這個自幼長在閨門、情竇初開的少女來說,這一瞬好像就此生根發芽,此後都要在她一生中回蕩不息似的。
她的臉更加紅了,胸膛起伏不止,抱過他的手臂熱得厲害。她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事重重去找傳志,連有人端著飯菜送進院裡,招呼她來吃,都沒有留意到。被她甩在身後的儲忠義一跺腳,氣得破口大罵:“奶奶的老子頓頓做好了端過來,一個個還不知道吃,真他娘當爺爺是伺候人的奶媽子!”
常不遜攬過他肩膀嘻嘻一笑:“小丫頭的心事,儲兄你不懂,可惜,可喜。”
儲忠義將湯勺在碗裡攪得咣咣響:“可惜啥,又可喜啥?”
常不遜嘖嘖兩聲,搖頭晃腦:“可惜小娃娃痴心錯付,往後不知掉多少眼淚;可喜儲兄不曉得這人間最苦之事,省卻一樁煩惱——今早不是吃過了?”
他莫名轉了話頭,儲忠義也不覺奇怪,嘿嘿笑道:“咱吃飯的本事,不好跟老弟你說。”
常不遜推他一掌,拂袖跳上屋話間便沒了蹤跡。
清寧自不知有人在背後擔心她的眼淚,聽到前頭樹下有人輕聲細語講話,正待上前,卻見那兩人抱在一處,正是傳志與秦箏。她嚇了一跳,忙躲進一旁矮木叢中,偷偷望著兩人。但見秦箏將臉埋在傳志懷裡嚎啕大哭,口中又罵又嚷,傳志溫言軟語地安撫,面上滿是愛憐之色。她聽不清兩人說了什麼,只覺將才還暖洋洋的身體一時間如墜冰窟,便坐在地上發呆。
過了好大一會兒,傳志安撫好秦箏,兩人一同回來,才瞧見她。傳志道:“你在這裡做什麼?眼睛怎這樣紅?”
清寧慌忙起身,垂下眼睛,福身道:“我哥哥知道他做錯了,要我請秦姑娘回去。我見你們有話在說,想坐下等一會兒,哪想,想起了父親母親,便忍不住哭起來,讓兩位見笑了。”
秦箏冷笑:“誰要他請了?姑娘已想通了,師門有令,但凡他人有求,不論好壞黑白,醫者皆一視同仁。我救他,只當救了個王八蛋,稀罕他感恩道歉哩!”
傳志失笑,揉揉她頭發:“你心裡明明不這樣想。”
秦箏揮開他手,刻意走快幾步,頭也不回:“除了哥哥和雲姨,誰都不許揉我頭發。”
傳志笑道:“將才我也揉了呀。”
秦箏鼓起臉扭頭瞪他一眼:“那是拿你當我哥哥呢!”
這話聽在傳志心裡,自欣慰得很,他拿秦箏當親妹妹,只想將人保護好,再完完整整交給阿笙;聽到清寧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了。秦箏自顧自走得飛快,待她走得遠了些,清寧才怯生生問:“方公子,你也將秦姑娘當妹妹嗎?”
傳志不解:“那是自然,你問這個做什麼?”
清寧搖頭,在他瞧不見的地方,微微笑了。
這日午後,傳志被常不遜拉著練武,清歡催清寧去歇息,待秦箏進來換藥時,屋裡只他一人。秦箏黑著臉一言不發,手指動作倒也輕柔小心,沒有刻意尋他麻煩。清歡懶洋洋歪在枕上,笑著看她忙碌,忽輕聲道:“原來你這裡有顆痣。”
秦箏抬眼,他捏捏自己左耳垂,尚未說話,那少女像是給驚到似的捂著耳朵跳開,漲紅了臉,磕磕巴巴半晌才罵出來:“你,你無恥!”
清歡眨眨眼,單手撐在床上坐直些,傷口隱隱作疼,他咬牙忍耐著,蹙緊了眉頭。花了些時間,他才端端正正坐好,雙目凝視秦箏,將那柄匕首自枕下捧了出來:“今日是我不對,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氣你,你是個頂好的大夫。匕首還給你,日後我再惹你生氣了,你就拿著它朝我心口紮好了。要是還不解氣,你可以把它挖出來做藥引。我聽人說,新鮮的心髒做藥引,可以治好多病呢。”
他臉色蒼白異常,把這可怕的話說得一本正經,秦箏嚇得直搖頭,並不敢接。
清歡嘆息一聲,面露失望:“你不相信,是不是?唉,也是應當,你好心救我,我卻以怨報德,你不要原諒我吧,也提醒我時時記得,我怎樣傷了一個女孩子的心,害她流了好多眼淚。”
他面帶病容,自怨自艾說些傷心喪氣的話,讓本就清秀幹淨的臉更顯可憐。秦箏看在眼裡,心頭像有小蟲子爬過似的不住發麻,忙抓起匕首道:“好了好了,是我不該同病人置氣,你有傷在身,不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回頭治不好,又,又該說是我醫術不精了!”
清歡歪著頭端詳她神色,眼含期待:“你當真不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