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漸次散去,主僕兩人站在園中石舫前,付九久久望著那長滿青苔的石面,傳志知他又想起當年往事,也只靜靜站著。
待天色已暗,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後園,周審川一人走上前來。這兩日頗受他維護照顧,傳志正要行禮,卻被他攔下道:“不必多禮。我來是告訴你,家丁們搜了一日,都不曾找到秦少俠。你可有他的訊息?”
傳志搖頭,道聲多謝。他精神不濟,面有頹色,周審川都看在眼中,嘆息一聲問道:“我知你是個好孩子,眼下只有我們三人,你告訴我,秦少俠究竟身在何處?”
傳志驀地瞪圓雙目,奇道:“我、我怎知道?”
周審川溫聲道:“宋斐之死是你無心之失。我本想,你若怕宋家責怪,便修書一封,由你帶去宋家認罪,想來他們看在我的薄面上,不會太為難你。今日又何必惹出恁多禍端?眼下大家夥都信你與那阿笙合謀,以圖瞞天過海掩蓋真相……”
“自從我踏進落梅莊以來,便不曾說過一句謊話!”傳志忍無可忍,打斷他道,“你說我與阿笙合謀,更是不可能!我,我……我們抓到了真的兇手,你們為何不信?早知如此,又廢那力氣作甚!害得阿笙他……”心中酸澀難當,胸口的怒氣驟然散去,傳志只覺五髒六腑都攪在一處,疼得他幾要落下淚來:“我若知道阿笙在哪裡,便是死也要到他身邊去。什麼落梅莊,什麼方家少爺……你們都是壞人,都只想要方家的寶貝,只有阿笙,只有阿笙是真心待我……我才不稀罕什麼天下至寶……”
他神情之悲慼,決計騙不了人。便是付九也不願再加呵斥。周審川無語,半晌方道:“傳志,今日周某不曾攔下羅成,竟讓他講出那般荒唐話,在此向你賠罪。我來此是想勸你連夜離開蘇州,不過落得個壞名聲,你如此年少,未來尚大有可為;若是不肯,明日滴骨驗親,當真驗出真假,只怕大家夥不肯饒你。到那時,我便是有心護你,也無能為力。”
傳志道:“前輩此言,是不肯相信我們了。”
周審川道:“實非不肯。只是今日人證物證具在,你要眾英雄們如何信你?”
傳志搖頭,付九卻上前怒道:“周盟主莫再說了!滴骨驗親又如何?傳志是千真萬確的方家孫少爺,還會怕那滿口胡說八道的人嗎?到得明日,誰真誰假自然見分曉,你且告訴那兩人,今夜可莫睡不好覺!”說罷大步便走,傳志向周審川道聲得罪,快步跟上。兩人一路疾走,將近杏花樓時,傳志才聽付九道:“小少爺,恕屬下呆笨,竟想不到會有今日,讓你受這些腌臢氣。”
傳志訝然,又聽他道:“你只要知道,屬下一生都忠於老爺,不曾做過任何對不住落梅莊的事情。”
傳志道:“九叔待我如何,我知道的。”
夜幕已至,兩人立在樹下,也瞧不清彼此面目。付九道:“小少爺今夜好生歇息。”遂轉身離去。傳志不知他去向何處,也不曾阻攔,孤身一人回到杏花樓中。秦箏這一日都待在房中研讀醫書,他走進院中,正見一灰衣僕從前來送飯,便接過餐盒道:“我給箏兒送去吧。”
這僕從是個幹瘦少年,不過十三四歲,也不客氣,遞過餐盤又再三看看他,自懷中摸出一段布條:“你叫方傳志,是不是?有個人要我將它給你。他還說啦,你要問他是誰,我就說不知道。”說完便要離去,步子輕飄飄的,很開心的樣子。
那布條上寫了幾個字,傳志看罷,又去瞧那少年。忽想到他這般年紀時,整日都在練武,性子也不怎活潑,爺爺總罵他是個悶葫蘆。正要上樓,又想起一事,問那少年:“你是新來的?”
少年立定了,有些無措:“我之前一直燒水,管家今早說,杏花樓裡有個空缺,大家忙不過來,才要我幫忙的。”
傳志問:“昨日那個大哥呢?”
少年笑道:“是呀,他昨天還在這裡伺候呢,今早就找不到人啦。聽人說這兩日莊裡總有人忽然就不見了,有的是刺客,有的是客人,大家夥找都找不過來,一個下人丟了,就不急著找了。”
傳志心思急轉,又道:“你知道那個大哥叫什麼嗎?他住在哪裡?”
“管家叫他蔣大。他性子怪得很,不跟大家夥玩,總是獨來獨往的,也不同我們住一起。”少年靠他近些,指指腳下的石板,“我聽人說,他住在地底下。”
傳志不由退了兩步,低頭望望地面。
那少年見他不再問話,蹦蹦跳跳地離去,將將走出院子,忽被一把攔下。他揉揉眼睛,奇道:“你怎麼就跑我前面來啦?”
傳志自懷中取出幾粒碎銀,放入他手中,輕聲道:“今日我問你的事情,你誰也不要說。好不好?”
少年靦腆一笑:“我知道的。”
傳志摸摸他發頂,看他一路無事走得遠了,才放下心來。提著食盒回到杏花樓中,輕叩秦箏房門,聽她應聲便推門進去。不想房中除了她,還有一個女子。這女子挺著一個大肚皮,一雙狹長眼睛瞥過來,目光冷淡。
竟是南宮碧。
秦箏仍埋首桌案,凝神面對著一堆藥草。傳志不及細思,當即擋在她身前,怒道:“你找箏兒做什麼?”
南宮碧嗤道:“我若想殺她,何必等到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