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心裡,還是不願意方家人死。就像在青虎門那日,我殺掉的人,他們也有父母子女,有朋友兄弟,那些人眼中,他們就該死嗎?”
阿笙笑道:“作惡多端的人,不該死?”
傳志思索片刻,遲疑道:“要是很壞很壞的人,那是該死。可普通的壞人……就像莫掌門、楚掌門那樣的,咱們怎能見死不救呢?”
阿笙摸出一枚箭鏃,在指間來回把玩,又問:“萬一到了你死我活、非要殺人的地步,該怎麼辦?”
傳志愣住,好一會兒方道:“那也沒辦法了。”
“青虎門那日,也差不多——我不怎生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行或許會有好事。”
“怎樣講?”
阿笙笑道:“你可記得,我與你叔叔有約在先,等你報仇之後,乖乖束手就擒,要你親手殺了我。”
傳志急道:“那時九叔以為你爹爹有心謀害方家,你我是仇人,才要你立誓的。可他同謝大俠、狄前輩一樣,都是被張三不騙了。我們不是仇人,那約定也做不得數。”
阿笙道:“若我爹明知張三不想做什麼,卻袖手旁觀,他算不算你方家的仇人?那日在樊樓,張三不要我爹前去南疆照料他的妻女,他將落梅莊地宮道路鋪排的口訣也告訴了我爹。白姑娘的地圖,想是從我爹那裡拿到的。以他的才智,恐怕當日便猜到了張三不的計謀。”
傳志道:“也許他同謝大俠一樣,是落梅莊出事之後,才想通的。”
阿笙微微一笑:“連我也能想到的事,我爹如何想不到?就連付九,也只是聽聞樊樓一事便察覺危險,十八年來都認定張三不是你方家的仇人。你當真不想知道,他為何要與莊敬亭合謀害你方家?那恐怕也是為何,我爹對此緘口不言。”
傳志悶聲不語。
阿笙再問:“你說方家不是好人,是不是因為想到了此節?”
傳志搖頭,又稍稍點頭,許久方道:“因為這件事,已經死了很多很多人。我為了報仇,讓你和箏兒受了許多苦,九叔死了,連你也差點死了。我……我不該再找下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想要你好好活著。我不想知道了,我們不要去了……”
傳志所在意的從不是複仇之事,而是當年真相,是一路迫使他不得不複仇的東西。現今張三不已死,剩下的唯一線索,是天下至寶。或許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他之所以要登船,不僅是因為要救人,亦是因為還抱著微末的期望。
然而一旦察覺,他竟想要退縮了。
“不只是你,我也想知道,我爹為何見死不救。”
兩人心意相通,傳志明白這是為他定心,感激之餘,頓覺人生得此知己,死也無憾,夫複何求?他素來想什麼便說什麼,到這時卻無法開口,只牢牢扣緊阿笙雙手,與他額頭相抵,喃喃喚他名字:“阿笙,阿笙。”
阿笙臉頰通紅,望向窗外,冷冷道:“睡一會兒吧,今夜怕是不能安生。”
到得傍晚,小二將飯菜送入房中,阿笙叫醒傳志與白思思,卻不吃飯,就著茶水吃了幹糧。白思思奇道:“他們已答應了要咱們上船,還能下毒不成?你們中原的武林人士,都這般歹毒齷齪?”
阿笙搖頭:“我總有不大好的預感,小心為上。”
“我還當你是多麼了不得的男人呢,畏頭畏尾的,算什麼好漢。”許是因為傳志說她傾慕秦茗,她怒氣未消,這時對阿笙也不假辭色了。
阿笙不以為意,要傳志自視窗溜出,將飯菜倒了。再看天色,日頭西沉,院中一切都灰濛濛的。望海樓呈環抱之勢,對面的客房與這邊隔窗相望。阿笙見那房中沒有點燈,對兩人道:“天黑之後,我們到那間房去。”
傳志應了,白思思再冷嘲熱諷兩句,阿笙皆不回應,她只得作罷。三人潛入對面,阿笙要傳志兩人躲在窗下,時時留意對面動靜。叮囑罷,偎在床頭睡去。傳志給他蓋了被子,將窗戶開一條窄縫,藉著月色,全神貫注望向對面。白思思低聲道:“秦相公說什麼,你便做什麼。不覺得丟人麼?”
“阿笙自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