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要你心疼我。”他輕聲說,“我是想你知道……我從來不覺得你該照顧我。我只是——想多做一點點事。”
他像是想換個話題。
“今天會比較忙。下午要見三方投融資人,晚上要和市裡的官員吃飯。你如果不舒服,就別出門了。”
我靠近一點,手指無意識地放在他手背上。
“你也不出門?”
“當然不。今天不坐輪椅。”
我知道他說的“輪椅”,不是普通的輪椅。
是他外出使用的那套全支撐結構、頭枕、束帶、控制桿都配置齊全的儀式感座椅。每次出門,他都必須在我或者護理員協助下坐上去,而他自己無法獨立坐上去,也無法自己離開。
而那張椅子,太勒。
“勒得我喘不過氣。”他形容過,“像被鐵皮纏著骨頭。”
所以如果不出門,他寧願用床椅+眼控儀來工作,至少自由些。
我低頭看他那雙完全靜止的腿。毛毯下是失去知覺的身體,而他卻用眼睛、腦子和意志力撐起了整家集團。
這樣的人,居然還會和我說——“對不起你沒能有一個正常的丈夫”。
那天屋裡安安靜靜,他靠在那張可升降的電動床椅上,身體微微歪著,彷彿剛從眼控儀前撤下來,連頭枕都還沒完全放平。房間光線昏暗,窗簾只拉開了一條縫,月光勉強落在他腳邊的地毯上。
我一開門就看到了他。他沒說話,只是慢慢地抬起頭看我一眼。
眼底是一種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顏色——空空的,像深海裡被抽幹了氧氣的瞬間。
“我做了個夢。”他說,嗓子低得幾乎發不出音。
我走近兩步,察覺到他的背部沒有靠穩,整個身體因為無法支撐,輕微地斜倚著,頭也一點點下垂。
他根本沒力氣了。神經斷裂意味著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軀體,只能被動地被扶著、放著。可這一刻,他甚至連調整姿勢都沒有力氣,也沒有意志去要求誰幫他。
他任自己那樣歪斜著,像一個突然失去全部支點的人。
“夢見你進産房。”他緩緩吐字,聲音發抖,“我在外面……等著。”
“我不能進去,不能碰你,不能簽字,連喊你一聲都只能靠電子擴音器。”
“然後我醒了。”他停頓了一下,喉嚨滾動,像是想壓住什麼。
“我才發現……這不是夢。這是真的。”
“你懷著我的孩子,挺著肚子一個人跑來跑去。”
“你腳腫了也不跟我說,我問你你還裝沒事。”
“我連你坐下來喘口氣的時候,都不能替你倒杯水。”
“我只能看著你……一個人撐。”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身體突然顫了一下,是那種從胸腔裡傳出來的抖,像是全身肌肉在哆嗦——但不是冷,是失控,是那種極度壓抑之後的臨界點。
他的呼吸一頓一頓地散著,眼睫也在抖。我從沒見他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