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走到外面,可是葉子那雙眼神依然在他的眼睛裡閃耀。宛如遠處的燈光,冷悽悽的。為什麼會這樣呢?大概是回憶起了昨晚的印象吧。昨晚阿華望著葉子映在窗玻璃上的臉,山野的燈火在她的臉上閃過,燈火同她的眼睛重疊,微微閃亮,美得無法形容,阿華的心也被牽動了。想起這些,不禁又浮現出駒子映在鏡中的在茫茫白雪襯托下的紅臉來。
於是,阿華加快了腳步。儘管是潔白的小腳,可是愛好登山的阿華,一邊走著一邊欣賞山景,心情不由地變得茫然若失,不知不覺間腳步也就加快了。對經常容易突然迷離恍惚的他來說,不能相信那面映著黃昏景緻和早晨雪景的鏡子是人工製造的。那是屬於自然的東西。而且是屬於遙遠的世界。
就連剛剛離開的駒子的房間,也好像已經屬於很遙遠的世界。對於這種茫然的狀態,連阿華也覺得愕然。他爬到山坡上,一個按摩女就走了過來。阿華好像抓住了什麼東西似地喊道:
“按摩姐,可以給我按摩嗎?”
“嗯。現在幾點鐘啦?”按摩女胳肢窩裡夾著一根竹杖,用右手從腰帶裡取出一隻帶蓋的懷錶,用左手指尖摸了摸字盤,說:“兩點三十五分了。三點半還得上車站去,不過晚一點也沒關係。”
“你還能知道表上的鐘點啊?”
“嗯,我把玻璃表面取下來了。”
“一摸就摸出錶盤上的字?”
“雖然摸不出來,但是……”說著,她再次拿出那隻女人使用嫌大了點的銀表,開啟蓋子,用手指按著讓阿華看:這裡是十二點,這裡是六點,它們中間是三點。“然後推算,雖然不能一分鐘不差,但也錯不了兩分鐘。”
“是嗎。你走這樣的坡道,不會滑倒嗎?”
“要是下雨,女兒來接。晚上給村裡人按摩,不會上這裡來。客棧女侍常揶揄說,我老頭子不讓我出來,真沒法子啊!”“孩子都大了?”
“是啊。大女兒十三。”她說著走進屋裡,默默地按摩了一陣子,然後偏著頭傾聽遠處宴會傳來的三絃琴聲。
“是誰在彈呀?”
“憑三絃琴聲,你能判斷出是哪個藝妓來?”
“有的能判斷出來,有的也判斷不出來。先生,您的生活環境一定很好,肌肉很柔軟啊!”
“沒有發酸吧?”
“發酸了,脖子有點發酸了。您長得真勻稱。不喝酒吧?”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我認識三位客人,體形跟先生一模一樣。”
“這是很一般的體形嘛。”
“怎麼說呢?不喝酒就沒有真正的樂趣,喝酒能解愁啊。”
“你那位先生喝嗎?”
“喝得厲害,簡直沒法子。”
“是誰彈的三絃琴?這麼拙劣。”
“嗯。”
“你也彈嗎?”
“也彈。從九歲學到二十歲。有了老頭子以後,已經十五年沒彈了。”
阿華覺得盲女顯得比實際年齡年輕些,說:“真的在小時候練過?”
“我的手雖盡給人按摩,可是耳朵還靈。藝妓的三絃琴彈成這個樣子,聽起來叫人焦急。是啊,或許就像自己當年所彈的那樣。”
她說罷又側耳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