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會做針線活兒?”
“問得多失禮啊。姐妹中我最辛苦了。回想起來,我長大成人時,正好家境困難。”她自言自語地說過之後,又突然提高嗓門:“如果女傭帶著驚異的神色問我:‘駒姐,你什麼時候來的?’我總不能三番五次地躲在壁櫥裡呀。真不好辦啊。我要回去了。實在太忙呀。睡不著,我想洗個頭。早晨不洗,要等頭髮幹了才能去梳頭師那兒,就趕不上午宴的時間了。雖然這兒也有宴會,但到了晚上才派人來告訴我,我已經答應別人了,不能來了。今兒是星期六,特別忙,不能來玩了。”駒子雖然這麼說,但卻沒有站起來要走的意思。
她決定不洗頭了。她把阿華邀到了後院。廊下的過道上擺著駒子的溼木屐和布襪子,她剛才大概就是從那兒偷偷地溜進來的吧。
看樣子無法透過她剛才扒拉開草叢登上來的那片山白竹了,所以只好沿著大田邊向有水流聲的方向走下去。河岸陡削,形成了一道懸崖絕壁。從慄樹上傳來了孩子的聲音。有幾顆毛慄落在他們腳底下的草叢裡。駒子用木屐踩碎外殼,把栗子剝出來。都是些小栗子。
對岸陡削的半山腰上開滿了芭茅的花穗,搖曳起來,泛起耀眼的銀白色。雖說白得刺眼,可它卻又像是在秋空中翱翔的一種變幻無常的透明東西。
“到那邊去看看嗎?可以看到你未婚夫的墳墓呢。”
駒子陡地蹺腳站起來,直勾勾地盯住阿華,冷不防地將一把栗子朝他的臉上扔去:
“你盡把我當傻瓜來作弄!”
阿華來不及躲閃,栗子咚咚地打在他的額頭上,痛極了。
“這座墳同你有什麼關係值得你去看呢?”
“為什麼這樣認真呢。”
“對我來說,那著實是一件正經事。不像你那樣玩世不恭。”
“誰玩世不恭啦?”他有氣無力地嘟噥了一句。
“那麼,你為什麼要說是我的未婚夫呢?以前不是跟你講得很清楚了嗎?不是未婚夫嘛,你忘記了?”
阿華並沒有忘記。
“師傅嘛,也許曾考慮過讓少爺和我結婚。可也是心裡想想而已,嘴裡從來也沒有提過。師傅這種心思,少爺和我都有點意識到了。然而,我們兩人並沒有別的什麼。從來都是各自生活的。我被賣到東京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給我送行。”他記得駒子曾這樣說過。
那個男人病危了,而她卻到阿華那裡過夜。她還彷彿要委身於他似地說:“我愛怎樣就怎樣,一個快死的人怎能禁得住我呢?”
正好在駒子送阿華到車站的時候,葉子趕來告訴她:病人不行了,要接她回去。儘管如此,駒子堅決不肯回去。因此,好像臨終也沒有見一面。由於曾經發生過這種事,阿華越發記住那個叫行男的男人了。
駒子總是避而不談行男的事。即使不是未婚夫妻,但為了給他賺一筆療養費,不惜在這裡當藝妓,那無疑也是一件“認真嚴肅的事情”吧。
阿華雖然捱了一把栗子,可也沒有生氣的樣子。駒子頓時覺得有點奇怪,一下子軟癱癱地靠在阿華身上:
“嗯。你真是個老實人。你好像有什麼傷心事?”
“孩子們在樹上要看見咱們的。”
“東京人真複雜,實在難捉摸啊。周圍吵吵鬧鬧的,心不在焉吧?”
“什麼都心不在焉了。”
“有朝一日連對生命也心不在焉了?上墳去吧。”
“唔。”
“你瞧,你壓根兒就不想上什麼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