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生心跳驟然加快,渾如戰鼓炸響,一句大喝之後,心跳復又迅速平靜,他怒視眾人,滿面威嚴,語氣全無半分波動,此情此景,但凡露怯一二或是讓人察覺到他有半分緊張,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他雖不懼一死,但卻更想活,他的回鶻話雖然說得不好,但辭令事先便有準備,倒是分外流暢。
部落戰士被吳生吼得稍有遲疑,中間有人面色猙獰道:“你殺了酋長,我要宰了你,吃你的肉、飲你的血......”
吳生卻不等這人把話說完,他知道此時不能有片刻遲疑,更不能被對方佔住話頭,遂目光如電逼視眾人,慷慨激昂:“方才老酋長問我,今我殺他,我必橫死,為何還要如此。某不妨明告爾等,某不惜一死,也要殺人,便是要用行動告訴爾等,我乃唐人!”
我乃唐人,一字一頓,擲地有聲,猶如驚雷落地。再加之吳生虎目圓睜,有目眥欲裂之態,渾若虎狼,就更顯其份量。
眾人面面相覷,不少人目露駭然之色。
唐人,這兩個字如有千鈞之重,壓得眾人喘不過氣。
若是放在數月前,莫說唐人二字,便是唐皇帝三字,在河西也沒甚麼威懾力。
但而今不同,因為唐軍已經殺到河西,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以排山倒海人莫能敵之態,敗軍殺人攻城掠地,將河西兵馬打得潰不成軍,將河西之地碾得支離破碎,如天神如閻羅,已是讓河西之人畏懼非常。
他們這些潰卒,可是被唐軍一路追殺到肅州的,他們可是親眼看見千餘唐軍精騎,就能讓一座肅州城一片死寂的。此時此刻,這些潰卒畏懼唐軍的程度,早已勝過畏懼藥羅葛狄銀。
是故吳生一句我乃唐人,立即短暫震住了場面。
“此人慾帶爾等與大唐為敵,某身為唐人,不得不殺之!”吳生威視眾人,平生許多漢唐雄風,“今我王師在後,而歸義軍在前,前後皆我唐軍,爾等如若繼續與我唐軍為敵,縱今日不死,來日必亡!今我問爾等,爾等欲生,還是欲死?!”
潰卒們你看我我看你,盡顯惶然之態,便是部落戰士,此時也都暫時止住了要撲殺吳生的心思。河西大軍已經潰,如今唐軍已然兵臨肅州城下,他們這些連肅州都不得入、無家可歸的敗卒,費盡心思想要活命卻不得其法,之所以跟隨老酋長至此,也不過是想要謀得一線生機,事實上不少人都想回家,甚至包括一些部落戰士都是如此,此時聽得吳生此言,都齊齊望向他。
“實告爾等,某先前乃是唐軍校尉,若爾等願隨我歸降,我可保爾等不死,他日亦可平安歸家!”吳生為提升自身公信力,不得不撒了個謊,“我大唐素來待諸族甚厚,爾等若是歸降,必不會為難爾等。今老酋長已死,若是爾等執意西行,莫說不知抵達西州之道路,一旦進入瓜州地界,必為歸義軍所屠,斷無活命之理!此間道理,爾等好生思量!”
吳生不想去甚麼西州,更不想繼續做一個偽回鶻人。
昨夜偷聽老酋長一番話,讓他心神大受震動。
一夜未眠,他的心思終於通透。
他要做一個唐人,哪怕馬上就會被亂刀砍死。
但至少可以頂天立地,就像在靈州時一樣。
即便只能片刻如此。
以一個唐人的身份活著,或者死去。
——這是吳生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