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淨溫柔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周星照的視線順著那隻手上移,劃過少年漂亮的腕骨,優雅捲起、點綴著藍寶石袖釦的雪白袖口,落進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裡。
這雙眼眸裡本來是一片溫柔的、灑滿金紅色霞光的湖,此刻湖面結冰,連原本蕩漾著的漣漪也變成了凸起的冰刺,鋒利戳人。
周星照怔了怔,眼中劃過興奮的光芒。
念安知道了。
少年清楚,他此刻正在桌底下撫摸著淺淺的腿,揉捏著她的腳踝,還有可能把玩著她只穿著襪子的、小巧精緻的腳。
少年也清楚,他尊重淺淺,不可能輕薄她,一定是少女主動將腿搭在他的膝頭,向他發出了曖昧的邀請,他才敢這樣做。
顧念安當然什麼都清楚。
他喜歡作畫,最擅長的是人物畫,為了熟悉人體構造,他曾經專門學習過解剖。
他對人體的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瞭如指掌,僅憑區域性的動作,他就能在畫布上精準重現人的整體姿態。
他自小就跟隨家人出入各種社交場合,又被刻意培養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最懂得察言觀色。
顧念安之前一直沒說話,是在默默觀察。
對他來說,鋪著桌布、擺滿茶水點心的桌面如同無物,三人在桌底下做的那些小動作,他“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眼中,三人的心思也都寫在了臉上,他比他們本人還要了解他們的情緒變化。
顧念安靜靜注視著對面的周星照,視線落在少年勾著挑釁笑意的嘴角上,臉上掛著的淡笑分毫未變。
他當然可以做到如此精確地自控,他早就習慣了往臉上扣面具,而“溫和淡笑”是他最常用的一張,幾乎成了他的第二張臉。
顧念安想,如果用一種蔬菜來形容他的話,應該用洋蔥最為恰當。
他有很多很多張面具,一層疊一層地扣在他的臉上,已經在他的血肉裡生了根,結了網。
顧念安此前從未想過要摘下他的假面,因為那太疼了,也太血腥了。
那些幾乎要與他的頭骨長在一起的面具被生生扯下來的話,他的脖頸以上,只會剩下一張面目全非、鮮血淋漓、極其可怖的臉。
顧念安知道沒有人能接受這樣一張臉,哪怕對他極盡包容的少女也做不到。
所以他把心頭的那隻魔套上枷鎖、關進鐵籠,把自己醜陋扭曲的真面目藏了起來,裝成溫和無害的樣子,安安靜靜地待在少女身邊,希望她能多看他一眼。
如果可能的話,她再多喜歡他一點。
可是沒有用。
少女剛剛主動親近了性情冷淡的陌生少年,被拒絕後,又退而求其次選擇了阿照,卻從未考慮過他。
他甚至不是排在最後,而是根本就不在她的選擇範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