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半會沒組織好語言,畢竟這事說來複雜……
“喔,你也愛偷東西啊——?”他的追問像裝載陳述句之矢的連弩。
我沉默。
“這有什麼,你看,”狐狸範圍性地指了指周圍一圈——
前面一張大床墊,沒有床單,四邊白,中間黑,幾個吵醒我的人正圈在那打牌;空地那頭,幾個小孩追騎著三個輪子的小單車;昨晚坐在對面的母子,她們的腳下放著嶄新的厚棉被;再遠點,橋樑結構上,掛著好幾幅無框水墨字畫;牆角擺滿了的水桶、掃把、桌椅;還有更多……
“看到了吧。這些,那些,全是從商場裡順來的。估計當時,除了老闆,所有人都像過年一樣喜慶吧——能抬就抬,抬不動就拆。所以說,你順一支好看的筆,根本不算什麼。”
“……”我沒有說話。
我覺得他一點也不瞭解我,所以才會這麼說。
“——看見那頭的字畫了嗎?”狐狸拿著筆,指向橋樑結構上的無框字畫。上面寫著:厚德載物、知行合一、難得糊塗、家和萬事興……
“看見了。”
“就連最冷門的書法協會,也遭了殃。這家好像是叫‘有龍則靈’吧?我也是後來聽他們說的。說,裡面好看的字畫都被人搶光了,還有好多幅當場就被人撕爛了。哎,好可惜呀,要給我該多好啊。”狐狸一邊畫著,過了會,他又調轉筆頭指了指吊掛的字畫底下,一個坐在長搖椅上的老頭。
“吶,老張——就是昨天借你吉他那個。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在橋底下過活,還揹著一把不會彈的樂器,也是夠折騰的。”
“原來發生了這麼多事啊……”我很敷衍。
他轉了一下筆,接著畫:“你不應該比我清楚?我還以為你是本地人呢?”
“是本地人,但是那幾天我都悶在家裡頭。學校停課了。”
“你高几。”
“高二。”
“才高二,我以為你大一了。一個人?”
“嗯。”
“可以。你們這啊,還算民風淳樸,關鍵時刻都知道薅一把資本家羊毛。不像我們那,失業潮一出來,一群人就各種犯事,想吃牢飯。不到兩天,拘留所就宣告滿倉了,這事鬧得啊,臨時法第二天就改發了。可真無語。改了之後,再有人違法犯罪,除非特別嚴重,大多就關個幾天做做樣子或者直接罰錢。監獄裡的伙食啊,也改成了粥和湯的形式,美其名膳食營養套餐~”
我正想問他“你們那邊是哪邊?”的時候——“好了。”狐狸畫好了,把本子拿給我看。
我接過——不禁讚歎——這線條真是至簡主義……好幾道筆觸都是一氣呵成的。而且從整體上看,還能看出來專屬我這人身上某種難以言明的神韻。
“怎麼樣?像嗎?”
“像,畫得好啊。”豈止是像,簡直抓魂了。不禁讓人等不及地想要翻看往期更多的畫,“——其他頁,我也可以翻來看看嗎?”
狐狸揚了揚頭示意自便。
翻頁聲:大概畫了有幾十頁了。走路撐傘的人,托腮發呆的人,舉著相機的人,牽手跳舞的人,慶祝生日的人……姿勢多樣,角度多變,惟妙惟肖。
要不是之前看過我爸買的一些素描和藝術批評類的書籍,我面對畫作,根本無從說起。想起平日在學校走廊上,看見的那些美術生們的並不優秀的“優秀”畫作。眼前這個人的畫藝,更顯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