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 章 本該屬於安吉莉婭的、……
安吉莉婭的父親, 一個沉悶的男人。他是帕爾納基相鄰一座城市的老總督的兒子,但並不是長子,天資也不聰穎,因此並沒有繼承權。在安吉莉婭的記憶裡, 父親在大多數時間都只是在總督府上進行協助工作, 也居住在總督府上,並不和母親與自己一起居住。
對於安吉莉婭的教育, 他並不提出任何建議, 也可以說是毫不關心。在小一點的時候, 安吉莉婭還嘗試著向父親撒嬌, 但對方只是把她從自己的腿上拿下來, 語氣平淡地說道:“你走吧,去找你母親。她在等你。”——回頭,菲奧納作出等待擁抱的姿勢,向著安吉莉婭伸出雙手, 安吉莉婭咯咯笑著,給了母親一個滿懷的擁抱。
即使安吉莉婭對於與同齡的男□□流毫無興趣,而菲奧納也竭力避免她與同齡人産生友誼, 然而她長到十六歲,博學多才, 又英氣而漂亮,加以頂著“未來的總督”的名頭,無可避免地引來了追求者。
他們寫信到帕爾納基總督府上,收信人填上安吉莉婭的名字,以為這樣就能讓她收到信件。然而實際上的收信人卻是菲奧納。總督女士慵懶地躺在沙發上,安吉莉婭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垂著腦袋只看著地面。
菲奧納讀那些字句, 稚嫩的字跡,拙劣的文字,爛俗的比喻。能夠想象一個讀語法書不多的男孩是怎樣從愛情小說中謄抄下這些自以為精妙的語句,試圖用華麗空洞的言辭打動心儀的女孩,再建立一段愚蠢而毫無內涵的親密關系。
“……我親愛的,安吉莉婭。我月亮般的姑娘,我四處遊轉,無所皈依。我心裡愛的還是你高貴的言行。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是一種甜蜜的心靈負擔。”
安吉莉婭並不記得寫信人到底是誰。除卻府邸上諸人,其餘人在她的生命中只是掠過。或許是打獵的時候遇到的男孩,被她所救。或許只是她與西娜一同去買書時接觸到的人,匆匆一面。然而菲奧納為這告白生氣,安吉莉婭不得不跪在這裡,為一個她並不熟知的追求者懺悔。
菲奧納還在唸那封信,她的聲音又甜又緩,刻意放輕,像是輕飄飄地割肉。她並不打安吉莉婭,而安吉莉婭感到恥辱。她不覺得自己犯了任何錯,而菲奧納正在羞辱自己的自尊心,也羞辱了一個與她們的生命無關,也許只是心血來潮地表述心意的陌生人。
唸完了信,菲奧納盯著她。她在長大,母親亦在衰老。菲奧納又是一個清瘦的女人。無論怎樣用脂粉修飾面龐,也掩飾不了她面頰上細細的紋路,皮肉鬆弛,骨頭兜不住肉的樣子。
菲奧納問道:“安吉莉婭,你是怎麼認識他的?他為什麼要和你告白?”
“我不認識他。”安吉莉婭垂下眼睛恭順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跟我表白。”
菲奧納輕輕地哼了一聲。安吉莉婭如此熟悉她,乃至於明白這是一種憤怒的表現。然而她畢竟年輕,其實也油然生起了一些憤怒,於是只是沉默,並不說話。她發自內心地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並且有一些刻毒的想法在心中燒熱。
菲奧納見她沉默,怒意更甚,幾乎繃不住得體的表情。她將信紙連帶著信封整個扔在安吉莉婭臉上。硬紙的尖角戳到安吉莉婭的眼角,紅泥的郵戳蹭在她的額頭上。一種可以忍耐的、細密的疼痛。
比起讓她痛苦,這個行為或許羞辱意味更加濃重。
菲奧納冷冷地看著她。安吉莉婭並不是那種文弱的女孩。相反,她樂於參加打獵的活動,精通馬術,西娜甚至教給她了一點劍術。西娜說安吉莉婭與她教過的其他高官之女更加富有探索精神。安吉莉婭跪在那裡,並不纖弱,整個人看起來像一隻讓仍在成長的羚羊。
菲奧納失望地看著她,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問道:“安吉莉婭,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若是往常,只要菲奧納向她表示失望,安吉莉婭便立即會戰戰兢兢地向她道歉,再發誓說自己一定會聽母親的話,會一輩子愛母親。然而如今就像是某座淤積在心中的東西被清除了那樣,安吉莉婭忽然想道:就算自己的一整個世界只有母親,自己也不必活得像一條狗一樣地諂媚她。畢竟並不是客觀上的只有菲奧納一個人愛她,而是正是因為菲奧納的愛,讓她的一整個世界只剩下一個人。
正是因為菲奧納,她沒有同齡人的朋友。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菲奧納都不允許她與對方結交。她也沒有同學,唯一的老師西娜,菲奧納並不喜歡她,禁止安吉莉婭在自己面前提她。
菲奧納尚且有下屬有丈夫,有幾個可以寫信的朋友,但是安吉莉婭什麼都沒有。倘若她有什麼苦悶需要傾訴,她甚至想不出除了母親之外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