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奧納並不是她傾訴痛苦的物件,而是她痛苦的根源。安吉莉婭最終得到了這樣的結論。
她冷笑了一聲,第一次正視惱怒情緒下的菲奧納。母親的面容精緻,塗了紅色的口脂,臉上有一層薄薄的鉛粉。安吉莉婭努力讓自己忽略自己從小培養起來的那些對母親的崇拜與依戀,以一個看陌生人的評判標準看著菲奧納。
……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中年女人而已。她不再年輕了,疲憊,殘餘的美麗不足以打動人心。
安吉莉婭說道:“您認為我變成了什麼樣子?我一直都是我,安吉莉婭就是安吉莉婭。倘若您對我現在失望了,那我問你,我難道不是你一手塑造出來的嗎?”
她站了起來,即使菲奧納並未取消對她的罰跪。安吉莉婭竭力控制自己的語氣,她深感憤怒,卻又委屈得馬上要哭出來了。她說:“母親。我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是你的一條狗。你為什麼總是希望我的世界只有你一個人,只被你控制?你不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嗎?”
“自私”這個詞雷劈一樣落在菲奧納的耳朵裡,她的眼圈立即紅了。安吉莉婭捏著自己的拳頭,像是捏緊了一把並不存在的匕首那樣。她的內心無可避免地生氣了對於菲奧納的愛憐之情,畢竟這麼多年,在菲奧納的教育之下,她已經習慣了體諒對方、關愛對方。
正是因為她不知道這樣的情感是發自內心,還是她被塑造出來的、心靈上被控制的佐證與毒果。安吉莉婭竭力讓自己不去看菲奧納,只是轉過身去,向外走去。
當她粗魯地推開了房間的門的時候,在門板摔開的“哐當”一聲之後,她聽見了菲奧納啜泣的聲音。
安吉莉婭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她前往總督府,西娜從房間裡出來。她們走向平時上課的會議室。西娜的手裡抱著要用到的歷史類書籍,盯著安吉莉婭的側臉。少女的臉緊緊繃著,眼圈微紅。安吉莉婭刻意保持著鎮定的表情,但古板的鎮定本身就是一種異樣。西娜嘆了一口氣,問道:“小莉婭,你和總督女士吵架了嗎?”
“為什麼就斷定我和母親吵架了呢?”安吉莉塔反問道。
“除了菲奧納,難道你還能和其他人交談發展到吵架的那一步嗎?”西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安吉莉婭一時之間陷入沉默。西娜的無心之言更加證實了一件可悲的事,她貧瘠的生命,她的十六年人生中只有菲奧納這一個鮮明的存在。乃至於她的老師都可以輕易判定,若是她産生了什麼異樣,一定是菲奧納引起了。
進到了授課的房間,西娜佈置書本和筆。這件會議室並不大,專門用來給安吉莉婭授課,對於兩個人來說,它可以說是寬闊,但從普適的角度來說,也絕對算不上非常寬敞。
安吉莉婭曾經聽西娜說過,在教會學校,學生們是許多人在呈階梯狀的教師裡上課的。人多的時候甚至一個教室裡可以坐下上百人。學生會組成小組討論問題,他們會彼此交流,學習知識,並在這個過程中建立起友誼。
安吉莉婭想象不出那樣的場景。她也許總共加起來也沒有見過那樣多的同齡人。他們是怎樣生活的?他們怎樣學習?他們的家庭是怎樣的?他們也會在與母親的交談中感到又依賴又痛苦嗎?這些問題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安吉莉婭感到有什麼東西堵在她的喉嚨裡,讓她想吐。
西娜抬頭,看了眼出神的安吉莉婭。安吉莉婭看著自己的老師,突然問道:“倘若我在教會學校生活,您認為我會比現在更好嗎?”
“更好倒是不一定,你在質疑我的教學水平嗎?”西娜說道,她看著安吉莉婭臉上認真的表情,猶豫地說道:“但是你一定會比現在更快樂。”
本該屬於安吉莉婭的、快樂的、“正常”的人生。而不是為了滿足某人的慾望而被禁錮與精神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