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 “……你為什麼會是這……
姜蕪確認了惡魔們的狀態。他們很虛弱, 但沒什麼大傷，只是力量被消耗了許多，意識仍然安然無恙地存在著，亟待蘇醒。德卡拉“殺死”他們的過程使用的那把鐮刀似乎有著某種特殊的共性, 並非是簡單的毀滅或者傷害他人, 而是改變了他人的狀態，譬如當她殺死夢國聖塔中的那些人的時候, 那些人也並不是直接死去了, 而是就此“消散”了, 並且將自己的精神體反哺給了夢國, 維持夢國的穩定。
在逐漸理解、使用女神的權柄之後, 姜蕪明白了了夢中神國是隻允許精神體進入的世界。惡魔並非是精神體，而是混雜著罪孽的魔力、以及與魔力伴生的意識的産物。他們本身是無法進入夢國的，德卡拉將他們“殺死”，改變了他們的某種狀態, 將他們能夠容納罪孽的意識剝離出來，才將他們意識帶到了夢國之中。
姜蕪等待著他們的蘇醒。這一過程不知道要多久，她等得有些焦急, 便去看著地面上的法陣，去用自己新獲得的權柄中的知識與自己過往的見聞剖析它。這紮根在整個世界頂端的巨樹, 如今也聽此姜蕪的調遣，她能夠感受到來自夢國的死去的精神體們是怎樣透過樹的根系進入巨樹之中，堆積在樹幹，亟待梳理，再重新整合、成為新的生命。
這是德卡斯特的職責，但他現在似乎並沒有做這件事的興趣。正如他所說，這個世界即將要毀掉了, 姜蕪也能夠感受到夢國逐漸的凋零、變得透明、衰頹，連湧入巨樹的精神碎片都在以可以觀測的速率變少，到最後的時候，將不會再有精神體湧入這誕生新生靈的裝置，而也自然不會有新生命誕生，整個世界都會沉入一片死寂。
現在想來，姜蕪在夢國最初遇見的少年德卡斯特，之所以身上會出現“天罰”的症狀，也不過是因為夢國本身已經到了一個非常衰弱的地步，乃至於衍化誕生出的新的聖子本身作為創造生命的部件和裝置，也出現了衰頹的症狀，這只是夢國與世界的病症的一個非常嚴重的表現。
德卡斯特始終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姜蕪。姜蕪在思考，他並不說什麼，不打擾她。他站了起來，輕緩地走到了德萊的身邊，等到姜蕪晃眼看到他、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已經靜默地在昏迷不醒的德萊床邊站著，伸手撫向了德萊的額頭。
姜蕪悚然，一瞬間眼神變得警惕，她下意識使用了自己新獲得的權柄，控制身旁的巨樹。巨樹生長出蛇一般柔軟綿長的枝條，快速地竄出來，纏住了德卡斯特的脖子。
這樣的驚變，德卡斯特只是一攤手，作出無奈的樣子。他作出一副無奈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說道：“您這是幹什麼？您認為我要害他麼？”
姜蕪並不說話。只是表情冷淡。
德卡斯特的手仍然虛虛地放在德萊的額頭上，看得出來，他並不願意與德萊産生身體上真正的接觸。他的手掌中湧流出姜蕪可以觀測的、名為“創造”的力量，正在柔和地彌合德萊的精神。德卡斯特作為夢國的聖子的時候，在承擔起繁衍新生命的職責之時，自然也擔任了癒合受傷的人們的精神體的任務。聖子就像是為自己的人民們療傷那樣，撫慰癒合著手掌下靜謐的安眠著的、惡魔的精神。
“……”纏在德卡斯特脖子上的、隨時準備給予他窒息的樹藤散去了。德卡斯特只是笑，他沒有停止自己治療的動作，只是一邊治療，一邊笑眯眯地說道：“您未免太警惕我了。我現在可是努力表現著，想要打動您，讓您接受我成為您的惡魔。我正在討好您，您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做的，又怎麼會傷害您心愛的惡魔們呢？倘若我也成為您的惡魔，他們反倒會是我的同伴們呢。”
姜蕪冷冷地看著他。德卡斯特面對著這樣明顯的冷遇，也絲毫沒有氣餒的情緒。他似乎正像他所說的那樣想，沒有任何怨言。姜蕪在接管女神的權柄之後，便對由權柄衍化出來的德卡斯特有了些許神秘學上的親近，她能夠影影綽綽地感受到對方的情緒，對方內心的激蕩……他的確沒有任何不滿，甚至感到隱秘的愉快。
“……你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姜蕪問道：“恬不知恥到有點討厭了。我認識的德卡斯特們雖然也有讓人討厭的特質，但他們討厭的方面和你不一樣，讓人討厭的程度也比不過你。”
“您的意思是說我格外的讓您不滿嗎？”德卡斯特臉上掛著平靜的微笑：“真是殊榮。沒想到我能夠帶給您其他人所不能帶來的特殊體驗。不過您也不必將我與名為‘德卡斯特’的其他個體分割。我說過的，他們就是我，我就是他們。如果您喜歡他們的樣子與性格，我也可以為您表現出來。這甚至不是表演，只是我選擇放大某一方面的本性。”
他使用的還是在啟動法陣之後被抽幹魔力、變為兒童的那具身體。說起這樣詭譎又諂媚的話不禁讓姜蕪感到一陣惡寒。她說：“……你不用去模仿誰。但如果可以，還請你變成成年人的樣子。你現在這副樣子，讓我做什麼都有點沒辦法下手，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話。”
德卡斯特托腮看著她。在當成年人的時候他是一個英俊精美的男子，當兒童時自然也是一張可愛的面孔。被一張肖像宗教畫中身負雙翼的天使少年的臉這樣盯著，姜蕪有些詭異的、幽幽湧上心頭的尷尬。德卡斯特說：“我記得您喜歡小孩子，所以才維持了這樣的外表。畢竟您喜歡弱小的生物勝過強大的……不過如果這樣不方便您使用，我自然會為您提供最貼心的服務。”
他一句話裡暗藏了不知道多少個暗示，但頂著一張介於兒童與少年之間的臉，又讓姜蕪覺得自己萌生的聯想有些過於齷齪。德萊的治療完成了，德卡斯特站了起來。在一陣光暈之後，他的身體便拉長、生長，變為了姜蕪所熟悉的那副聖子的成年人模樣。
實際上依託著夢國與世界而存在的德卡斯特自身也伴隨著夢國的衰弱而衰弱著，加上往法陣內灌注魔力，實在是耗費了他太多的力量。他的外表本是最適宜於他體內現在力量的存量的形態，在此番變換之後，他顯然又耗費了一些不必要的力量，因此愈而虛弱了。
姜蕪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德卡斯特的狀態，她體內的權柄與德卡斯特的生命相連。正是這份親近，使得她産生了些許不必要的愧疚。德卡斯特柔弱地、賣可憐地一笑，說道：“好了。”
在床上的德萊喉嚨裡輕輕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咕噥。他快要醒來了，姜蕪也能夠感受到他的意識正在逐漸蘇醒。她便連忙去看，走到德萊的身邊，看見他面色慘白，皺著眉毛，緊緊地抿著唇，似乎仍然陷在被德卡拉殺死的極端痛苦之中。姜蕪伸出手去，撫平他揉皺起來的眉心，他睜開了眼睛。
那雙溫潤的棕色眼珠甫一看見她，便覆蓋上了一層朦朧的水膜。在夢國之中，所有人都以精神體的形式存在著，而作為夢國的主人，所有人在姜蕪面前都是全面坦白、赤誠的。德萊無疑也被自己激烈的情緒反應所驚到了，他眨了眨眼睛，從眼角往下流了兩滴眼淚下去，對著姜蕪輕輕嘆氣，說道：“……我還以為您會被殺死。您救了我嗎？”
在查明眼前是什麼情況前，他先說出了只有關姜蕪的話題。
德卡斯特默默站在姜蕪背後，“嗤”了一聲，像是被德萊的話逗笑了。德萊的情緒太過激蕩，注意力幾乎只放在姜蕪身上，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德卡斯特的存在。他一瞬間便挺著僵死虛弱的疼痛身軀坐直了，擺出了一副戒備的樣子，下意識想要使用自己惡魔的力量。也正是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體內一片空空蕩蕩，沒有任何魔力的存在。
他流露出錯愕的情緒，而這種表現似乎更讓德卡斯特感到有趣，他臉上的笑越發明顯。姜蕪撫摸了一下德萊的頭發，德萊將自己的一邊臉頰貼在她的手心。姜蕪說道：“……事情很複雜，等到大家都醒了，我一起跟你們解釋，好麼？”
德萊點頭，他憂慮地皺著眉毛。作為精神體，他既對姜蕪是坦白赤誠的，而姜蕪本身又能夠以契約感受到他的具體情緒。對於德卡斯特本身的厭惡、對於殺死自己的人相似面孔的驚懼、對於“失能”這一久別的感受的不滿，種種情緒淤積在德萊的精神之中，讓他幾乎維持不住自己面上的體面。夢國是一個能夠放大、表露人們情緒的地方。
姜蕪只好又以示安慰地撫摸著他的手腕的，德萊在床上抬起頭來，依戀地看了她一眼。他這時候掃視了周圍的空間一圈，最終目光落在德卡斯特身上，他說：“聖子閣下，是您帶我的主人和我們來這裡的嗎，您救了我們？那我要好好感謝您呢……”
他皮笑肉不笑的，顯然沒有真實感謝的意思。德卡斯特回以同樣虛偽的笑容，他說：“雖然我很想聽你長篇大論的感謝，但是非常遺憾，贗品先生，您的惡魔同伴們還在等著我給他們治療呢，我沒那麼多時間和您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