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 章 他一看到“髒兮兮的、……
看完了那些話語, 始蘅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應該有怎樣的感受。論她的本心來說,她從來沒有想要成為某個世界的救世主過,否則她也不會從小到大,幾乎沒有怎樣進行過魔力上的修煉。她只是想要回到自己的世界, 完成自己的雕像, 像是過去一樣沉浸在藝術與美之中,平穩而快樂地活著。
但是看著那些為了她的出現而死去的人們, 那些無知的、茫然的, 為了一丁點渺小的願望而獻祭出自己生命的人們的屍體, 始蘅內心又産生了許多微妙的感受。這些人的死亡沉甸甸地壓在她身上, 讓她第一次産生了責任感。即使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什麼。
始蘅嘗試著使用地上那個法陣, 想要利用魔力的回流回到自己的世界,但失敗了。這個法陣的啟動實在需要太大的力量,耗費瞭如此多人的生命,它也僅僅能夠將始蘅一個人帶來這個世界。而倘若始蘅想要重啟它, 即使那裡已經被畫下了現成的法陣紋路,但始蘅的魔力卻不足以去開啟它。
始蘅在周圍遊蕩。這是一片貧瘠的、種不出糧食的平原。再往北邊走一點,便是積雪不化的凍土。
於是她在那些人的屍體上搜尋到了一些能夠供她生活的物資, 便開始一路往南走,直到遇到有人類生活的村落。
有平民熱情地招待了她, 對於她這個從北地貧瘠的平原裡突然出現的女人表示出了極大的友好。始蘅對於對方心裡的心思一無所知,十分感激對方,然而在吃了一餐之後,招待她的人便將她帶到了領主的面前,聲稱這個漂亮的年輕女人是忽然出現的、神賜給領主的禮物,他發現了始蘅,便將始蘅獻給領主, 以表示自己的忠誠。
貴族領主看著始蘅如同女神般美麗而又特別的面龐,當即愉快地獎賞了那將始蘅獻給他的平民。始蘅這時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在她與領主的守衛的爭執之間,她使用出了自己的魔力,即使羸弱,但卻足夠醒目,證明瞭她與常人不同的身份。
在這個世界,擁有魔力,與是貴族畫上了等號。
她被貴族領主認為是其他領地的領主所丟失的女兒,意外被心思狡猾的平民所蒙騙,被帶到了這裡。那不敬貴族的平民竟然還想要以“禮物”的騙局,令領主與始蘅媾和,作出褻瀆與有悖倫理的舉動。領主當即大怒,處死了那名平民,並接待了始蘅。
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始蘅預設了這樣的猜測。在她與貴族領主的交談之中,她也順著對方的猜想,聲稱自己是某位貴族的私生女,是前來尋找自己的父親的——這樣的說辭無法解釋她為何在過去的人生中未曾暴露在領主的眼前,但她的的確確擁有魔法,貴族領主是實在不能夠相信除了貴族之外的人能夠使用魔法的,於是他接受了始蘅的說辭,並且邀請她住在自己的府上——他說,你可以將我認作養父。我會保護你,讓你不受到那些平民的叨擾。你可以安心地生活,並且在與其他領地的交際中尋找自己的父親。即使找不到父親,我也可以成為你的父親。
這位領主,他自稱叫做瓦倫丁大公,自然不是為了全然的同情心而收留始蘅的。他有著自己的打算:始蘅是這樣一個漂亮的女人,其美麗程度甚於他從前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倘若僅僅蒙騙她、將她收留以作淫樂,絕對會造成資源上的浪費,也會帶來私藏同族的憂患。但倘若始蘅成為他的養女,他便在法律上擁有了對對方的所有權,能夠商議她的婚事——始蘅的美貌是一種稀缺的資源,並且她無依無靠,徒能夠用魔力證明自己貴族的身份。只要能將她捏在手上,無論如何,對於瓦倫丁大公都是非常有利的,即便將她用作與其他大貴族的聯姻也好,她應該被發揮出自己的價值。
至於始蘅真正的父親——貴族與自己領地中的平民茍合,意外生下了孩子,又不願意承認,這是多麼普及多麼平常的事情。想必她的父親並不會願意主動尋找自己人生上的一個汙點。
始蘅並沒有在意他的這些想法,至少瓦倫丁大公為她提供了一個安全、甚至說是美好的生活環境。瓦倫丁大公告訴她,你並不需要做什麼,作為貴族小姐,你只需要快樂就好了,如果你需要什麼,都可以告訴我,我會力竭為你提供。如果你想要修行你的魔力,也會受到支援。
始蘅暫時在瓦倫丁大公的府邸生活了下來。她重新開始雕像了,畢竟這是她最擅長的事情,她也習慣透過雕像的魔力施展自己的共鳴。而在雕像之外,她則是嘗試著與瓦倫丁大公所統禦的那些平民們進行交談——即使她只是用自己管用的、在現代人們習以為常的平等的口吻進行交談,那些平民們仍然顯得受寵若驚。
始蘅作為一個並沒有真正親緣關系的“養女”,在府邸裡所過的日子並不能算是最尊貴、最高等的,但當她能夠使用由民眾們用馬車運來的、巨大的雕像原材料石塊的時候,那些平民們卻食不果腹,用一天的報酬為他們方才出生不到半年的兒子購買一份駝奶——孩子的母親因為懷孕時的營養不良,在分娩時脫力死去了。
當始蘅展示出自己雕像的才能的時刻,顯而易見,瓦倫丁大公更加驚喜,覺得她奇貨可居,絕對是一個非常值得投資的物件。始蘅這才意識到,由於技法、共鳴魔力、以及時代之間的藝術理念的鴻溝,她的雕刻技術在這個世界可以算作是令人驚豔的大師級別。
始蘅被瓦倫丁大公包裝成了“驚世絕豔的藝術天才”,她被捏造出來的那私生女的身世也成為了藝術家富有神秘色彩的身份背景。在始蘅為瓦倫丁大公的親眷朋友們、以及貴族社交場上的一些風流人物雕像之後,她迅速名聲大噪。無數人願意付出重金讓始蘅為他們雕像,數不清的錢財與禮物被運到了瓦倫丁大公的府上,讓這個市儈而精於算計的男人十分滿意。
人們都說始蘅的雕像作品有著一種神奇的魔力,能夠讓人感受到奇異的共鳴,甚至於能夠牽動體內的魔力——這種說辭顯然帶上了幾分戲謔的色彩,卻能夠表述了始蘅的雕像所受的贊美。她的作品逐漸成為了一種名利場上的社交貨幣,即使不懂藝術的人也願意購入,來彰顯自己的權力與財富。
但始蘅對於這些事並沒有什麼感想。當她製造那些雕像的時候,她內心裡所産生的,僅僅是對於家鄉的無盡懷念以及對未來的茫然——她被寄予厚望,身上擔負著那些被獻祭者的生命,此刻能夠做的,也僅僅是出賣自己的才能來換取平靜的生活。始蘅身上魔力並不是那麼的充沛,即使比起那些屍位素餐、什麼也不敢,並不精進自己的能力的貴族要強,但是若是真正想要去做成什麼事情,面對上術式專精於攻擊、又習武終生的將軍們來說,便不夠看了。即使獻祭者們使用的是“心想事成”的陣法,但始蘅卻無法實現他們有關變革的願望,這讓她感到沮喪。
在沮喪之中,始蘅在製作雕像的時候,便像是在自己原來的世界那樣,也使用了自己“共鳴”的力量。在這個世界中,她找不到生命來進行共鳴了,這裡沒有人和她是可以相互信賴的家人,她只有對著藝術品來傾訴和表達自己的思緒。
這種苦悶與停滯不前的境地持續了很久,即使始蘅作為雕像家的名氣越發盛大,但她在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上卻一無所獲:她看不出自己怎樣能夠解救當今的平民。他們的境況類同於始蘅的世界裡,在歷史上的那些被壓迫的窮人們。但這個世界上的人們卻更加悽慘:在他們頭頂上盤踞著的那些人影,那些壓迫他們的人,擁有著他們根本無法反抗的、超自然的偉力,即使是剛剛覺醒魔力的貴族兒童,也可以輕松殺死身強力壯的平民,人們根本無法僅僅靠著自己的力量去反抗貴族。
在一次雕刻委託中,始蘅被請求為一位領地廣博、富有財富,自封為“公主”的貴族少女雕刻。那些少女也許是仗著自己付出的錢財比其他人都要多得多,並且自己也要比其他人更富有權力,便對始蘅提出了許多刁鑽的要求,即使始蘅已經算得上是一個嫻熟的、能夠完美完成僱主要求的雕刻家,一時之間也感到棘手心煩。
在這種情緒之下,始蘅便離開了自己的工作室,到了瓦倫丁大公的領地上去閑逛。
那些平民們不知道始蘅的具體身份,他們也並不關心這個。只需要知道始蘅是大公的女兒,頗受歡迎,是他們惹不起的人就足夠了。始蘅並不會像是其他貴族那樣苛刻地對待平民,或者無力取鬧地去做什麼事,這已經足夠讓他們慶幸——瓦倫丁大公的么子,最受寵愛的那個小孩子,他一看到“髒兮兮的、邋遢的平民”,便會被惡心地大哭大叫,即使他富裕的生活完全是靠領地上的平民們的託舉而搭建起來的。瓦倫丁大公溺愛他的兒子,因此即使平民們什麼都沒有做,但他仍然覺得這些冒犯了自己孩子的平民應該付出一些代價,於是他處死了所有在他的小兒子面前出現的人。
始蘅行走在農田邊上,所有人都刻意避開了她的視線,緊張地坐著自己手上的工作。就在這時,一個小女孩不知道從哪裡跑了出來,她渾身髒兮兮的,抱住了始蘅的大腿,她的母親在不遠處,嚇得站都站不穩了,卻又不敢出來阻止她,或者在始蘅面前為她的頂撞而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