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9章 109 愛情
“愛情是什麼？”
披著小青蛙雨衣的阿衿踮腳扯住媽媽裙角，頭頂還頂著幼稚園派發的小黃帽。
沈青青正彎腰執拾散落在玄關的青芒，聞言，手指停在水果凹凸的表皮之上。
“……愛情？”
深水埗的穿堂風掠過綠牆斑駁的樓道，將她鬢邊碎發同不確定的疑問一齊揚起。像是沒想到六歲的小朋友會問出這麼深奧的問題，沈青青的墨綠色裙擺掃過屋頭幹淨的水泥地，她蹲低與孩子平視，好奇反問：“你覺得是什麼？”
小朋友的雨鞋碾過門檻，雨過已天晴，而他回憶著iss陳今日望住操場落雨發呆的憂鬱身影，試探著說出一個同樣是剛剛學習到的詞語：“幻覺。”
愛情，是一種幻覺。
沈青青忍不住笑出聲。
“很有道理。不過——”她抬首望向公寓樓外。
傍晚六點的九龍正在蘇醒，霓虹燈管在殘舊樓宇間織成光網，晾衫竹橫七豎八刺破暮色。正對面的三樓，趙一儀正將豉油雞懸掛出鏽跡斑斑的鐵柵，他們幾乎可以聽見油滴落在涼茶鋪的帆布篷上，混著麻將館的洗牌聲，竟同更遠處的電車叮叮達成微妙共振。
這是她業已習慣的人生，但在此之前，她還曾與人有過另外一段極為短暫的人生。
“記不記得廟街魚鋪的姨姨？”她從容地將芒果重新碼進藤籃。
“記得。之前不是姨姨，是阿叔。”
“是的，阿叔近日中風……嗯，就是生病在家，腦袋也不太清楚了。從前他日日踩三輪車運魚，車鬥裡永遠藏著給姨姨的姜花。現在他聞著醫院消毒水味，總說那是姜花香——幻覺會褪色，但褪不盡的部分，我想那就是愛情，今今。”
暮色愈濃，阿衿站在貼滿通渠廣告的走廊上，懵懂地點了點頭。
家門口的殘破招貼露出半句“一生通順”，媽媽昨天蹲在門邊鏟小廣告時看到這句，單單把這一張留了下來。這句話是否也會褪色呢？
“喵嗚——”
隔壁阿伯在廊上晾曬的灰格子罩衫乘風而落，正正罩住蜷縮在防火閘邊的貓咪毛團。小小的阿衿撲過去，連衣帶貓抄進臂彎，但隨之聽到的卻是另外一聲嫩生生的“汪嗚”。
一顆烏黑的圓腦殼鑽出他懷抱，溫熱舌頭啪嗒舔上阿衿下巴。突然間抽條成中學生的阿衿踉蹌後退，在一道輕輕的、悅耳的嘲笑聲中，轉頭看見趴在欄杆邊撫弄口琴的阿飛。
“哥哥！”他拖著傻瓜小狗跑過去，仰頭時喉結在晚霞裡青澀地滾動，“愛情係乜嘢嚟咖？愛情是什麼？）”
媽媽的答案太深奧，鄰居的解題思路有時會更淺白。
“早戀？早戀？）”少年揚眉轉頭，“期末考曬a至再霖……期末全a再考慮……）”不近人情的尾音突然放軟，因著小孩懷裡的狗崽正用濕鼻頭輕蹭他掌心。
“考試題目咖！考試題目啊！）”阿衿信口開河，把狗崽舉過頭頂，“你識唔識答？你會不會答？）”
愛情——
化身祝逸飛的遊為突然俯身逼近，塞了顆陳皮梅進他口中，酸甜滋味在舌底炸開的瞬間，阿衿聽到他回答自己：“就係你明知道呢粒糖遲早會溶，但係都仲要……就是你明知這粒糖遲早會融化，但還是要……）”
“咪教壞細路。不要教壞小孩。）”
墨綠色裙擺再次出現，沈青青的晾衣叉“咚”地杵在地面，她將阿衿牽回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