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無月,連庭院裡的路燈都出了故障,一片漆黑。透過窗戶看出去,整個世界如同一幕黑布,沒有邊界也沒有褶皺。想到餘生所剩的每一晚都將會是這般景象,無所期待,無所依託,他不由得在心裡問自己,你到底得到了什麼。
上次失眠還是愛子被綁那回,他在心裡求遍神佛,只要換得賀衝平安,願以自我獻祭回禮。好在老天垂憐,終歸一場虛驚。
他太愛賀衝了,以至愛有多深,幾十年來所作的戲就有多深。在個人歷史與家庭背景等因素影響下,他只能選擇一種不著痕跡的方式表達愛意,而不能像其他父親般愛得直白愛得坦然。若非始終裝出副重女輕男的模樣,辛慕可能早動手了,所以他不得不表裡不一,收斂偽裝。
然而賀衝終究未能逃脫厄運,被辛慕殘害致死。他後悔當初好幾次該痛下決心的時刻卻心生憐憫,一次次放過,縱容出今日惡果。
辛慕妒疑,佔有慾、排他性比世間任何女人還強,一開始那或許是愛,但在看似細水長流的推進中,這份愛卻慢慢滋生出另一種情感,恨。她恨他*,恨他對舊情人念念不忘,更恨他一碗水未能端平。
所以他早該清醒辛慕是何等為人,就像早該了悟做壞事必得報應的天理一樣。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由此對兒子產生的內疚也將永遠伴隨,時時刻刻折磨他夜不能寐。
他恨辛慕,恨自己,對賀衝無比悔愧。
但該如何審視女兒賀依娜呢,他非常困惑,這個確實愛著又確實利用過的女子此刻就坐在床前,幽幽的看著他,像一頭隨時會撲上來對他進行撕咬的猛獸。
今夜,她不是來守護他這個因中風而偏癱的父親的,而是來逼宮奪權的!
賀佔霆平躺在床上,左半身幾乎完全失去知覺,中風導致的偏癱讓他喪失掉做人的基本能力,除去身份地位不講,他覺得自己已然成了廢人。
甚至連聲音也因嘴角歪斜而發生了改變。
“依娜,我再說一遍,我不想跟你做敵人,你好自為之吧。”
“爸,夏天來了,水裡的魚越來越多,越來越活泛。它們一旦餓起來從不挑嘴,到時要把弟弟啃個精光,你可別怪我。”
說出這話的時候連賀依娜自己都感到驚訝,偷偷打了個寒顫。側目看看鏡子裡的臉,陌生得似從不認識。那高高挑起的眉峰和火焰般熾烈的紅唇,在一襲黑衣裝扮下顯得強悍而不容侵犯,她很少嘗試這種濃重的妝容,但現實逼得她徹底改變。
她要學會強硬,首先從外表開始武裝。二十幾年乖乖女的身份設定已令她失去太多,她厭透了那個角色,早從心裡將其扼殺。
“你還是人嗎,說出這種話……”賀佔霆歪著嘴,語氣平靜卻絲毫未失應有的氣勢,“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但毫無疑問,你那個魔鬼母親造就了這一切。”
“別提我媽,你沒資格!”在父親面前,賀依娜始終還是嫩了點,好容易控制下來的怒氣瞬間點燃,表情也變得猙獰。
“是,我知道,沒她就沒今天的我。可今天的我又怎樣呢,家破人亡,父女反目。報應,報應啊。”賀佔霆閉閉眼,心中對女兒仍留有最後一絲幻想,“依娜,我希望你趕快清醒,咱們家已經四分五裂了,你忍心將它徹底擊碎嗎?”
“我是這家的人嗎,你有拿我當過女兒嗎?我也想雙親慈愛姐弟和睦,但你是怎麼做的?你拿我當賀衝的跳板,犧牲我的青春為他的將來做墊腳石。我也是人,我也有面子,你何時真正尊重過我?你眼裡的光都只在看見他的時候才亮起,我不過是你的工具罷了。爸,你不覺得這對我很不公平嗎?”
“我承認我是偏心,對不住你,可是依娜,我也愛你。”
被這樣的話衝擊心靈,賀依娜不由得深呼吸起來。很快,她提醒自己不要被感*惑,因為感情對她來講已經是徹頭徹尾的負擔了。
“我要奧古。”她冷漠的提出要求。
賀佔霆盯著天花板,幻想上面帶彎勾的吊燈能直直掉下,戳穿心臟,他也就解脫了。在外人眼裡他是肥得流油的頂級富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窮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