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雄渾的聲音在曠野上遠遠的傳了出去,“我只攔姓蘇的,其餘人等,儘可自行離去”
眾人忙前後顧盼,身後的山頭之上,兩旁的亂石之中,顯見都沒有伏兵,有人忍不住嘀咕道,“此人是瘋癲了麼”蘇海政與蘇南瑾聽到那句“姓蘇的”,原本心已提到了嗓子眼裡,此時不由也鬆了口氣,蘇南瑾更是冷笑起來,“找死”
此時距離已近,看得見此人年紀大約三十多歲,身形挺拔,濃眉微須,給人的感覺十分奇異:看他的打扮裝備似乎是突厥騎兵,但開口說的又是地道的河洛官話,明明不過是一人一馬站在那裡,卻讓人覺得他已把這片原野都封鎖得嚴嚴實實令狐校尉的眉頭不由緊緊的皺了起來,自打出了疏勒城之後便如有芒刺在背的不安感來得愈發強烈。
他定了定神,帶馬迎上幾步,大聲道,“我等奉大唐天子之命,押送欽犯蘇氏父子入京侯斬,你還不速速退下,莫要耽誤了朝廷大事”
來人並不理會,只是手上一抬,張弓搭箭對準了他們,令狐校尉忙“籲”的一聲勒住了馬,大聲喝道,“聽你說話也是唐人,怎麼竟是要公然違抗聖意麼你若再攔著道路,莫怪我等手下不留情面”
來人依然只是沉聲,“留下蘇氏父子,某不想濫開殺戒”
好大的口氣有人忍不住令狐校尉身後低聲道,“校尉與他囉嗦什麼,我等衝上去殺了他便是”
令狐校尉沒好氣的回頭瞪了他一樣,“你衝麼”押送蘇氏父子原本便不是什麼好差事,難不成還要為他們搭上一兩條人命
那人頓時一噎,不大好意思的搖頭笑了起來。
御史楊悅見令狐帶馬不前,不由有些不大耐煩,來人口口聲聲要留下蘇氏父子,分明是突厥胡人,大約是要給他們那個什麼可汗報仇,與這種人有何可說的他提馬上前幾步,厲聲道,“蘇氏之罪,自有大唐天子定奪,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冒犯天朝,劫持欽犯,莫不怕惹怒朝廷,令你部落血流成河”
來人的聲音驟然嚴厲起來,“某的部落,早已血流成河縱然惹來天子之怒,流血千里又如何今日某隻要他蘇氏父子流血五步,將頭顱留在西疆”
“擋我者死”
最後四個字,帶著一種金石般的鏗鏘之聲,令人耳膜為之一震。而“死”字剛落,弓弦便是一響。楊悅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嗖的一聲,隨即頭皮一陣銳疼,在身後的一片驚呼聲中,眼前一黑,卻是髮絲亂紛紛的披了下來,隨即便有熱乎乎的東西沿著發縫流下。
來人的聲音更為凌厲,“一箭斷你發,二箭斷你頭不怕死的,儘管上來”
楊悅伸手摸了摸額頭,卻見掌上黏糊糊的全是鮮血,他臉色不由變得蒼白一片,眼見來人已拉開弓弦,將第二根箭對準了自己,只覺得心頭狂跳,不由自主撥馬便閃了回去。
在他的身後,令狐校尉和三十多名士卒退得更快。百步之外射人幞頭,當這種傳說中的箭術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他們除了退得遠遠的還有什麼法子難不成真為了那兩個老少軟蛋去送死
原本在人群中的蘇氏父子也相顧失色,想往人群后躲,可誰肯讓他們躲在自己身後他們都已廢為庶民,身上的本白色袍子在一片戎裝中原本便十分顯眼,此時眾人紛紛閃開,更是一覽無遺。
馬蹄聲響,兩支箭矢流星般追上了兩人的背影,正中兩人的右背,將他們摜下馬來。在他們的慘叫聲中,眾人一面往後撤,一面便回身射箭,只見來人帶馬不緊不慢的追了上來,總是落在尋常弓箭的射程之外,他手上大約是一把至少有兩石的強弓,不時抬手一箭,不是射中了某騎的馬尾,便是“當”的一聲射在某人鋼盔之上。被射中的戰馬自是一聲痛嘶,放蹄狂奔,被射中的人也是魂飛魄散,催馬疾逃。待得來人在蘇氏父子身邊站定時,那三十多人早已遠遠的逃入了山中。
蘇南瑾身子本虛,此時趴在地上,已完全起不來身,蘇海政到底戎馬多年,左手撐地,慢慢掙扎著站了起來,下意識在腰間一摸,卻摸了個空,只能咬牙看著來人,“你到底是誰”
來人冷冷的看著他,放下弓箭,慢慢的拔出了腰間的直柄彎刀,一字字道,“某乃興昔亡可汗帳下罪人方烈,當初殺了你那六百親兵便是方某,與可汗並無關係,我只恨當日為何不直入龜茲殺了你這狼心狗肺的老賊如今已是太遲,也只得將你們父子的狗頭,留在我部做唾器夜壺,遺臭萬年,永無來世”
眼見那道寒光緩慢而堅定的逼向自己,就像自己曾經無數次故意慢慢的一點點的割下別人的頭顱一樣,蘇海政好容易鼓起的一點勇氣頃刻間便散得精光,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張大嘴想喘氣想求饒,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也透不出一點氣息。直到那寒光已落在了頸上,才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啞慘叫。
這聲淒厲之極的慘叫在群山間久久迴盪,又驟然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