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苻堅和他的八千部下,同時星夜兼程趕到洛水畔的,還有朱序。
朱序本是阭州刺史早前因誤判秦軍實力,再加上督護李伯護叛變出賣,失了襄陽城淪為戰俘。苻堅非但沒殺他,還令他當了度支尚書。這位朱將軍,不得已只得在秦當起了官,似乎此生再沒有機會回到故土。
被苻堅送到洛水的另一邊,向晉炫耀武力,迫使其棄械投降的事會落在自己的頭上,朱序當是不曾想過的。但腳踏上故土的那一刻,他已然明瞭此番自己真正的使命……
桐拂曉得,若非這位朱將軍在陣後的那一嗓子‘秦兵敗矣’,秦軍或許不至於潰散奔逃一敗塗地。而之後的一切,或許因此完全不同。
不過也只能是或許,就好比她親眼所見的那些過往種種,無論如何,究竟已是過往。哪怕置身其間,觸手可及,也難以撼動分毫……
看著謝玄一臉輕鬆地走來,桐拂曉得,朱序除了告訴他們秦軍的主力並未到達且十分鬆散,應該順便告訴了他,苻堅的愛將梁成領著五萬人馬眼下在洛澗西岸安營紮寨。
“你就不好奇,朱序說了什麼?”謝玄對她的淡定有些意外。
“若是不好的訊息,將軍這會兒恐怕根本沒工夫搭理我。”她坐在江邊的巨石上,將身上厚厚的大氅又裹緊了幾分,望著頭頂星子熠熠,身後蓑草深重。
“道堅已帶著五千北府兵,橫渡洛水去了。”他在她身旁坐下。
“沒瞧見船啊?”她伸著腦袋在江面上看了一圈。
“無需船。”
“枯水?直接蹚水過去?”
“你曉得此時枯水?”他扭頭盯著她瞧,“知道的事還不少。”
“猜的。”她垂下目光,“只是,北府軍才區區五千人,那邊……有多少?”
“五萬。你是覺著道堅會有去無回?”他起身望著遠處的火光處,“這些人馬,對他來說,綽綽有餘。”
河風一時急掠而過,裹挾著遠遠傳來的呼喝聲、刀劍碰擊聲。火把已盡數過了洛水,很快與對面的糾纏一處。眼見對面齊整密集的陣列被衝散、包圍,許多光亮和幢幢人影倉皇衝向洛水之中。
火把跌入江中,光亮倏而寂滅。那些原先數不盡的光亮,一個接一個,如飛蛾投火,前仆後繼地落入江水,很快被黝黑的河面吞噬……
她站起身,返身就往軍營中走去。
“怎麼,不看下去?”他在身後道。
“生生死死如螻蟻,一將功成萬骨枯。將軍打贏了,可喜可賀。
但這些與我,並沒有什麼干係。”她的聲調懨懨,身影很快溶入清寒夜色。
他有一時的恍惚,彷彿這個身影本是憑空出現,而如今,又會隨時消失不見。這感覺,他不喜。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隱隱聽見外面馬蹄聲、絮絮人語,她覺得被睏倦沉沉壓著,眼睛都睜不開。
耳邊似是聽見,劉道堅率領的五千北府軍斬殺前秦將軍梁成、揚州刺史王顯、弋陽太守王詠……共十員大將,消滅前秦士兵一萬五千人。同時,繳獲大量軍需輜重……
之後有人坐在身旁,似在喚著明伊,她依然睜不開眼,也聽不出是何人。那人將自己扶著,喂自己喝極難喝的藥汁,在她耳邊說著什麼。開始似是威脅的調子,到後來,變成了嘆息……她想把他推開,他卻似乎始終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