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依舊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笑的更加悽楚,說道:“楚國為何會在如此短的時間覆滅,一直以來都是個迷,我始終不希望你知道這個秘密。大半年前,我聽聞你出了些事情。在霜川城,我到的時候,已經有些晚。好在你逢凶化吉。星辰宗雖然新任宗主是個秦國女子,又是一個資歷極淺的小姑娘,但她的手段不可謂不強大。白北冥也算是始終未曾忘記國恩,星辰宗雖然勢微,但還是那個星辰宗。他們救了你,卻又未將一切告訴你,乃是幸事亦說明了他們的睿智。”
黑衣人繼續說道:“我開始打聽你的過去,沒想到帝風烈那樣的強者,能被你與你的夥伴除掉。你們做的很好。帝星將的實力其實遠比表現出來的要強,尤其對於我們的血脈來說,帶著某種壓制。能覆滅一個帝星將,對秦國來說,亦是難以估量的損失。”
他目光中帶著欣慰與驕傲。
“天坑城的事情,所有楚軍乃至整個楚國欠你夥伴一份情,這世間知曉天坑城的人不多,願意為那群人做事情的人更不多,但是你與你的夥伴終究是辦到了。”
黑衣人緩緩走向風展,他走三步,風展便退一步。最終還是走到了風展的身前。
神情卻是又有變化。
“可惜你不該救項武,北域戰爭本是我們楚國的一次機會,縱然帝國勝了,只要沒有了項武,未來的帝國也不再那麼難以對付。龍將之任,永遠是楚國最大的敵人。他本該死去,卻最終活了下來。而且是被你和你的夥伴所救,我在知道這件事後,也感到有些諷刺。”
風展看著黑衣人那張臉,黑衣人也直視著風展的眼睛。
“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世間的事情,本來就很難做到完美。”說話間黑衣人忽然咳嗽起來,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
他很久沒有說這麼多話了。他伸出手,想要碰一下風展,神色顯得小心謹慎,又滿是期待。可最終他又將手放下。
他看到了風展內心深處的不安與害怕。
以及憤怒。
這些情緒與他預想中的第一次見面並無差別。黑衣人振聲說道:“你問我是誰?”
“我乃東楚八將之首,楚國大將風倦離!”
說到最後幾字時,這個天命之年的昔日楚國大將也難以抑制的激動起來。風展其實隱隱猜到了,在見到這個人的時候,那種來自血脈天賦上的壓制便讓他感覺到蹊蹺。
只是從出生下來後,他就一直未曾見過自己的父親。在孃親留下的所有信卷中,也未曾提到關於父親風倦離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的父親乃是楚國人的驕傲,亦是如今帝國人眼中的笑柄。帝國為了逼出風倦離,造了一個天大的謊言,但說是謊言,其實也有些真實的意味。
暗海之戰,風倦離的確逃了。儘管那是因為一道皇命,儘管他有著赴死的勇氣。世人只道在戰場上死去的才是英雄。可有些時候,活下來,需要更大的勇氣。
風展知道很多人說父親還活著。
大將風倦離帶著皇命與楚國的希望離開了戰場,可那之後呢,他就彷彿忽然人間蒸發一樣,到底是去了何處?楚人們都盼望他活著。可風展認為父親該是已經死了。如若不然,為何孃親會在懷孕之時,來到天坑城幫著人們一起開鑿天坑?又為何到死都等不來父親的救贖?如果父親還活著,他一定該是像一個英雄一樣,會在他與孃親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雙腿燃著楚國的烈焰,無論千山萬海,無論艱難險阻,都及時出現才是。如果父親活著,天坑城數千人的命,或者說天坑城原本十幾萬人的命,就不該是由自己來揹負著。
所以父親一定是已經不在了。
風展一直這麼想著的,他經常一個人在想,如果老爹還在的話,也許自己根本不會成為賊。也許天坑城的人能更早的出來,也許孃親也就不會因為常年住在天坑裡而身患重症死去。他經常會幻想某種情況,當過去的某一件事發生了改變,未來到底會發生怎樣的變幻。
也許不會遇到依米,但就算不會遇到依米,依米也該是已經早早的接觸到陽光與天空。自然的,也就不會遇到掌櫃,不會遇到廚子賬房阿秀這些人。唐索野也不會遇到。他也不會去偷項武的東西。
一切都會改變。
但每個人,也許都會比現在過得更好。在很多個夜晚裡,他嘴裡叼著根草,仰面倒在某家酒樓的屋頂上,或者某棵大樹的樹幹上,看著夜空裡的稀星皓月,想著這些事情。
他遺憾自己終究沒有見過楚國的大英雄。但也慶幸生活總算變得好起來。活著就會等來生命中好的事情。他遇到了掌櫃,救出了天坑城所有人。他感激著這一切。
這便是現實,一切也都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