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滄玄苦笑:“那雲某豈非該更怕?”
寧無邪說道:“恐懼不代表怯戰,它更能讓人更加不留餘力的發揮力量。這片土地號稱能凍死九葉境界,我不知道這個說法流傳自誰,但那個人,一定是個庸人。”
雲滄玄品味著寧無邪的話,忽然明白了。
“寧門主以為,強弱與境界關係不大。”
寧無邪說道:“這個道理雲掌門最該瞭解。刀鬼已入極意,葉前輩更是多年前便入了極意,但這二人,在武名錄排第五以及第六,張天師在眾人眼中是九葉巔峰境界,但寧某斷定,他已入極意,而方正大師也早已是極意,寧某自是無需多說。”
雲滄玄笑了笑,饒是三十多歲了,被人尊為劍神,但被天下第一強者這麼誇,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在風雪極寒之中二人的臉色都很蒼白。
“江湖最強的六人中有五名極意,而云掌門你作為唯一一個葉之境的人且並非排在最後,而是排在第四,這本身就說明了一切,而寧某人亦相信,無論是我或者雲掌門,你我二人即便再退一個境界,江湖最頂端也依舊是你我二人的。”
雲滄玄說道:“寧門主對雲某過於高看了。這話應在寧門主身上,合適,但我與你寧門主尚有巨大的差距。”
寧無邪其人並不謙虛,或者說他謙遜,但絕不虛言。他直言道:“若我是九葉巔峰境界,你我二人自然勝負難分,但如今我入了極意,你的確不是我對手。”
雲滄玄並不在意,但依舊說道:“這道門檻不好邁過去,它需要天賦,也需要天命。這世間有時候天命比天賦更重要。”
寧無邪作為邁過那道門檻的人,最是明白極意境界需要某種心境上的機緣。雲滄玄對劍道的天賦乃是寧無邪見過的最強之人,甚至猶勝過多年前他於蓮空城外見到的,那個擊敗半壁武林的絕世高手。
只是雲滄玄沒有遇到這樣的機緣。
“也許你的機緣,不再於隱字上。也許你之前的選擇是錯誤的。”寧無邪說道。
“或許吧。”灑脫一笑,雲滄玄的目光望向了北方。
“但我寧某人不信天命。命當由自己不由天地。”寧無邪忽然說道。
“我以為類似我命由我不由天這樣的話語,不該出現在我們這樣的年紀。”雲滄玄說道。
“自然,說這話的,大多較為年輕,用這種句式說出來的,多是些書院裡的調皮孩子,****上的地痞流氓,或者為了彰顯霸氣,或者為了平添些熱血,但多少顯得有些……二。”寧無邪說道。
“哈哈哈哈,好一個二。”雲滄玄忽然發覺這個世人眼中的武林霸主並不是一個只知道一味變強的無趣之人。
“隨著年歲的增長,那些昔年覺得充滿熱血的話語就會變得有些俗,有些二,甚至有些扭曲。如果一個人不信天命,他十幾歲還是少年身時,大概會說出我命由我不由天這樣看似霸氣實則稚嫩的話,如果他到了二十來歲甚至三十歲,依舊不信天命,他會換一個穩重一點的說辭,譬如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譬如這個世界沒有命運,又譬如活在當下遵循本心。”
雲滄玄收起了笑容,他能聽出寧無邪並非是在調侃。風雪最深處的敵人過於可怕,或許言己之劍道便是寧無邪克服恐懼的方式。世人都說寧無邪是個霸主,但霸主的劍道到底是怎麼樣的劍道?雲滄玄也很想知道。
“因為閱歷的變化,因為成長,人之所言便會越來越追求一箇中庸穩重,而不再盛氣逼人。哪怕他或許依舊在堅持初衷。但言語的改變本身就是一種妥協。那些卸掉的銳氣本就是其對命運畏懼的證據。”
“為何會在年少氣盛時說出氣盛之話,又為何多年以後同樣的話語卻要用相對委婉的詞句來表達?不過是因為不再氣盛,不過是因為不敢把話說得太鋒芒畢露罷了。”
雲滄玄稍品片刻,點了點頭,承認這番話是有道理的。
“無數人活著的過程就是對天命妥協的過程,他們從我命由我不由天,慢慢的變成遵循本心,慢慢的變成活在當下,再慢慢的變成試圖掌握自己的命運,他們經歷諸多過程,看似未變,實則一直在變,最終變成敬畏天命,選擇認命。”
“而我寧某人不屑做這樣的人,莫說如今三十歲,便是到了七十歲,論及對天命的態度,我依舊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寧無邪傲然。
這是一番交心之話,雲滄玄知道這位豪情霸氣的寧門主其實也並非有著絕對的把握能在這次北境之行活下來,故而他所說的,皆是心中一直認定的。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裡,並不需要也沒有必要收斂自己的性情。
一個人不信天命,在年少氣盛之時,說出我命由我不由天何其正常。但如若一個到了而立之年的人,一個站在整個武林頂端的人,見過無數的爭鬥廝殺陰謀陽謀的人,一個無論智謀武藝心性眼光權勢都在整個江湖最高處的人,若這樣的人還能如此坦然的說出這樣的話,確是極為罕見,甚至絕無僅有。
雲滄玄肅然。無邪卻邪,這個世間最鋒利之人的佩劍是一把頓劍,名劍卻邪是一把重劍無鋒大巧不工的巨劍,但是這一把劍卻因為落在了寧無邪手裡,成為了能斬斷世間一切的劍。
而名劍吹雪以鋒利著稱,但云滄玄這個當代劍神所修的卻是隱者之道,反而他有了很多斬不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