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呆若木雞地聽著,我看出她想說什麼,想解釋或者辯駁,但我最後那句話像根棒子那樣打了她一下,有點狠,她面色蒼白,說不出一句話來。看她那樣我有幾分快感,也有幾分不忍,有點可憐她。我對安心和對其他女孩兒不知為什麼心理上總是不太一樣的,總是心太軟。她一可憐我心裡還是有點疼她,她一可憐我的氣就消了。於是我笑了笑,鬆弛了一下氣氛,說:
“好吧,有空咱們一起見個面,還在上次那個嘉陵閣怎麼樣,你要告訴我什麼,我洗耳恭聽。”
安心眼裡有了點淚花,但沒有流下。她也笑了一下,用笑來維持鎮定。她平靜地說:“我會再來找你的,我會把錢還給你的。”
她說了再見,轉身開門。我在她身後問了句:“你回體校嗎,我送你。”
她答了一句不用。她答話的時候沒有停下,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她出了門便把門輕輕地關上,輕得連下樓的腳步聲都沒讓我聽見,就這麼迅速而無聲地消失了。我一個人站在客廳裡,覺得我們的分別如此悽惶,讓人不敢回望。她走得毫不遲疑,連個流連返顧的背影都沒有留下,讓人心裡空空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那天晚上很晚了我還是開車去了巴那那夜總會,去找劉明浩。這樣的夜晚我不想一個人呆在家裡。我需要嘈雜、我需要刺激、我需要陌生人、我需要“搖tou丸”、我需要酩酊大醉!我去的時候劉明浩和一幫生意上的朋友已經喝高了,身邊果然有幾個一看就知道是搞舞蹈的女孩子,個個穿一身緊繃繃的衣服亭亭玉立,只是我此時對任何羞花閉月的臉盤和腰如細柳的身段都沒有了興趣。我不理她們,我大口喝酒,我拼命跳舞,迪斯科音樂強烈的撞擊讓我想吐!
劉明浩跟著我一通狂飲,半醉不醉地扯著嗓子問我:“怎麼啦今兒,這麼沒精神,是不是跟鍾寧吵架啦,啊?小心人家一腳踹了你!跟你一樣漂亮的小夥子有的是。你看看這兒……”他指指四周,“全是漂亮哥兒漂亮姐兒,不稀罕,別太拿自個兒當人!”
我不搭理他,悶聲喝酒,腦袋隨著迪斯科的節奏來回晃,跟真的吃了咳嗽水搖tou丸似的。劉明浩湊到我耳邊,又問:“要不然,就是和安心鬧彆扭了?這女孩兒你到底搞定了沒有?”
我的頭突然停止了擺動,皺著眉愣愣地問:“誰?”
“安心,跆拳道俱樂部那個雜工,她到底怎麼樣啊?”
我不知該說什麼,腦袋又繼續晃起來,愛搭不理地回答道:“咳,就那麼回事吧。”
劉明浩笑笑:“對,漂亮姐兒有的是,別那麼認真。”
沒錯!就那麼回事吧!別那麼認真!這的確是劉明浩,也是我,我們這一幫人,對待女孩子的規則。我這些年也就對安心認真來著,這對我來說反倒是怪怪的,可能是當初太投入了吧,心裡想把她放下卻偏偏放不下。心裡恨她、鄙夷她,卻偏偏又想她、念她,就跟走火入魔似的。
那天晚上我在巴那那喝多了,之後一連幾天頭痛欲裂,精神恍惚,魂不守舍,思緒總被安心牽制。我很想再見她一面,哪怕是罵她一頓,讓她哭!看她怎麼無地自容,也好!
這樣在心裡發狠發多了,時間一長不免又想她的好,想她的與眾不同處,不知不覺又想原諒她。像她這樣的女孩子,生活中不止一個男人,在這個時代還算稀罕麼?我過去還和好多女孩兒好過呢,我現在也還瞞著她另有一個鐘寧呢。自己都達不到的境界,幹嗎去要求別人。我想我的氣憤可能緣自一種約定俗成的觀念——很多女孩兒並不喜歡正人君子式的男人,但沒有一個男人不希望女人守身如玉的。所以男人花心不值得大驚小怪,女人風流那簡直就是放蕩yin亂。這觀念也統治著我,如果我愛的女孩不重操守那我絕對接受不了,可我要是另有歡情就會對自己比較寬容。
推己及他,這事也就漸漸想通了,一旦想通了,就特想再見到安心。鍾寧從南京回來了,帶著她的姐們兒和姐們兒的新郎倌兒一起回到北京,還準備陪他們到內蒙古大草原度蜜月去。江浙的人一輩子都活得太細緻,所以比較嚮往大草原這種粗莽空曠的地方。可能是受她那位新娘子姐們兒的慫恿,鍾寧一見到我就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楊瑞咱們也別老這麼傍著了,乾脆結婚算了。人家都說男人有個家才會有責任感,我覺得這話特對。”
我開始還以為她也就是這麼說說,所以有點愛搭不理,何況我根本就不想這樣匆忙地決定終身,對成家過日子也完全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甚至對是否選擇鍾寧過一輩子也還沒有徹底拿定主意,儘管她是一個那麼有錢的富妞。
我和鍾寧打岔:“你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呀,你姐們兒是不是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陪著她一塊兒辦喜事呀。”
鍾寧說:“喂!人家都是男的向女的求婚,女的還得端端架子拿著勁兒,你怎麼反過來還跟我拿勁兒啊。”
我說:“咱們歲數這麼小,這麼早就結婚不是讓公司裡的人笑話嗎。”
鍾寧說:“人家說男的非得結了婚才算個大人呢,結了婚你就成熟了,省得你老像小孩子似的老也長不大。你沒聽公司裡的人都說你像我弟弟嗎。”
我一臉厭惡地說:“他們那是嫉妒!”
我最討厭公司裡的人說我小,他們實際上就是說憑我這資歷要不是靠吃軟飯怎麼能當上專案經理、副總指揮!鍾寧大概也想到這層意思上去了,她老謀深算地一笑,說:
“咱們只有真結了婚,那些人才不會嫉妒了,咱們真結了婚人家也就不議論了。”
我理屈辭窮,乾脆說:“我不想這麼早就結婚讓你管著,我還想再自由兩年呢。”
鍾寧懷疑地問:“你還要怎麼自由啊,你現在是不是還在外面泡妞啊?”
我一愣,連忙用笑來掩飾:“沒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