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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觀音 八 (2 / 5)

我們都有點兒急了,只有安心依然一臉平靜,沒有任何表情地拿起她的揹包,從容不迫地拉開房門,回頭衝我說了句再見,就出去了,房門隨即被輕輕地帶上。

那聲“再見”,我聽出來了,很冷淡,冷淡得讓你覺得是帶了些怨恨。

安心走了,只留下我和鍾寧,我的心也不像剛才那麼緊繃了。現在只有我們倆,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撒謊,可以沒有顧忌地編出各種解釋,而且還可以繼續把義憤填膺的姿態進行到底!——人家就是我同學,大學畢業分回老家我們一年多沒見了,人家到北京來看看我怎麼啦!您對我這態度趕明兒傳出去讓我們同學知道了大家還不得當笑話說!你給我留點臉面傷著你什麼啦,啊?

鍾寧斜眼看我,然後一言不發地在屋裡四下檢視,翻東找西,像是要找出什麼姦夫淫婦的證據。結果還好,她什麼也沒找到,連疑點也沒有,最後,她終於說:

“你們男的,我知道你們要臉面,你們要臉面就別幹那沒皮沒臉的事兒。我告訴你楊瑞,我什麼都能容你,你說你暫時不想結婚,也隨你。可就是有一條,你別總覺得你聰明你幹什麼事誰也發現不了。紙裡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提防點兒別讓我抓著,抓著了你別後悔就行!”

我不再說話,晚上鍾寧就睡在這兒了。熄燈之後她有要求,我沒情緒,表現得很被動。鍾寧折騰了半天也沒調動起我的熱情,她有點惱火,使勁兒推搡著我問:“怎麼啦,跟我治什麼氣呀!你也不想想,我飛機都不上了,專門跑回來找你,你倒好,和一個女的半夜三更躲在這兒幹什麼哪!我看了能不跟你急嗎。結果你還生上氣了。前一陣兒我老去外地,又出國,誰知道你一個人在北京都幹了什麼!”

其實,我並不是生氣,我只是心裡很亂,只是在想安心。我想,這下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可是徹底毀了,她肯定傷透了心,就像當初毛傑對她的那種心情。她走時只不過沒有像毛傑那樣用力地摔門。

第二天上午,鍾寧和我一起上班,一起參加國寧跆拳道館工程籌建處的會,聽設計院的設計師來談平面設計的方案。鍾國慶也來了,方案主要是說給他聽。我心不在焉地坐在一邊,熬到中午散會,鍾國慶要請幾位設計師吃個飯,說有些問題還可以邊吃邊談。鍾寧拉我一起參加,我推說頭暈不舒服,想找個地方眯瞪一會兒。鍾寧以為我是昨夜讓她折騰虛了,便異常寬鬆地隨我怎麼都行,分手時還沒忘說了幾句體恤的話。

我一出公司,就急急忙忙用手機給安心打電話。京師體校傳達室的電話總沒人接,好不容易有人接了,請他幫忙去找安心,結果等了半天又告訴我安心不在。我知道她在,她是不接我的電話。我顧不上吃中午飯,駕車直奔京師體校,到體校後直奔跆拳道館。果然,安心在呢,正在水房裡洗墩布呢。她知道我站在身後,故意不回頭。我說:“你生氣了?”她說:“沒有。”我說:“我愛你。”她回了頭,拎著帶水的墩布想離開這間屋子,她說:“你愛的人太多了。”

我攔住了她,叫了一聲:“不是的!你應該聽我解釋!”我的聲音大得有些粗暴,安心站下來,抬頭看我,可我竟不知道該解釋什麼。

我不敢和她這樣子對視,移開目光,放低了聲音,還是那句話:“我愛你。”

安心搖了下頭,我看出她的平靜是成心做給我看的。她平靜地說道:“你知道嗎楊瑞,我只想平平安安地生活,我不想攪進任何是非裡面去,我希望你能讓我像原來一樣安靜地生活!”

最後這句話,聽得出的,安心終於有點激動了,她竭力壓抑著,聲音已經壓得有點發尖。她說完拎著墩布奪門而去。我還想拉她,可這時有人來了,來叫安心去練功廳幫忙抬東西。安心跟著那人去了。我站在水房裡沒有出去,聽著他們在門外一邊說話一邊走遠。那天晚上,很晚了,我在確信安心肯定下課回了體校之後給她撥了電話。電話照例是張大爺接的,一聽是我的聲音他就粗聲粗氣地說:“找安心吧?她不在!”

還沒等我第二句話問出口,電話就被結束通話了。我也摔了電話,狠狠地罵了一聲:“媽的!”我也分不清是罵張大爺,還是罵安心。

我沒有再去找安心。幾天之後我收到一張郵局的匯款單,匯款額是五千元整,匯出的地址是雲南南德某街某巷某號,姓名寫的是安心。我知道,我和安心,完了。

這是我在和女孩子交往的經歷中第一次真正的戀愛,第一次真正的失敗,那滋味一時難以說清。開頭幾天感覺最強烈的,是自尊心意外被人挫傷的那種窩囊,而後來幾天腦子裡頻頻出現的,卻還是和安心在一起時的種種快樂和溫情。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都想起來了,想不想都不行了,控制不住。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在所有女孩兒當中,安心是最好的。也許正如劉明浩說的那樣,安心是從小地方來的人,和大城市的女孩兒不一個味兒。小地方女孩兒的清純、用功、勤勞和不勢利,對我們這些幾乎沒有離開過北京的人來說,有一種特別的新鮮感,或者用劉明浩的話來形容我,就是:“可能你就好這口兒。”

我努力要求自己不再去想安心,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讓工作佔據我的精力和思考的空間。在公司裡,我力圖和所有人友好相處,不露“駙馬”相,尊重邊曉軍。見著鍾國慶,也和大家一樣恭恭敬敬地呼他“鍾總”。和鍾寧的關係也儘量正常,不卑不亢,避免爭吵,該嚴肅時嚴肅,該輕鬆時輕鬆,不冷淡她,也沒有太多的激情。

在慶祝國寧大廈結構封頂的新聞釋出會上,我見著我爸了。我又有好久沒見著他了。他比前一陣發了些福,那天的釋出會就由他主持,舉手投足掩飾不住一臉的春風得意。釋出會一完,他把我叫到一邊,拿出個存摺塞在我的手裡,說:“拿去,給鍾寧買個鑽石戒指,這是男方必須得買的。這就算你爸為你以後結婚送你的禮物吧,我這算提前送了。”

我開啟存摺,存摺裡有一萬塊錢。整的。儘管我爸現在的工資比過去高,但一萬塊錢對他來說依然不是個小數目,我想推回去:“爸,您操什麼心哪,我們早著呢。”

我爸瞪眼,罵我:“你小子怎麼這麼渾啊,這是談戀愛的時候才送的,你懂不懂!鑽石恆久遠,一顆永留傳,這是代表愛情的純潔和永恆,就是要這個時候送的,等真結了婚就沒這個浪漫勁兒了。結了婚就是鍋碗瓢盆過日子了。”

我爸連廣告上的詞兒都朗朗上口了,看得出這一段在私營企業打工,他的思想個性和語言風格都有了些變化。我爸又損了我幾句,扭臉走了。我拿了那張一萬元的存摺,站著,發愣。

第二天我去了貴友大廈,挑了一顆雕刻不那麼花哨的鑽戒。價錢很吉利:九千九百九十九。我交了錢。那鑽戒被放進一隻藍色的絲絨面的小盒裡,外面再用綢帶紮好,再用一個精緻的小提袋隆重地裝起,給人以特別的誘惑。當售貨員將那隻小提袋交到我手上的那一瞬間,我心裡突然閃過了安心的面孔,心裡想像這要是給她買的該是何感覺。

幾天之後的一個傍晚,鍾寧呼我,叫我到她家吃晚飯去,我就帶著那顆鑽戒去了。鍾寧和她哥哥鍾國慶是住在一塊兒的,他們住在香江花園的一幢別墅裡,那地方我已經去過好多次,門衛對我全都臉兒熟了。那天鍾國慶也在,吃飯之前,我當著鍾國慶的面,把那隻絲絨面兒的盒子拿出來,給鍾寧,說:“送你一東西。”鍾寧開始還說:“你還送什麼東西呀,咱們倆都老夫老妻了。”開啟一看是鑽戒,有點意外,憋了一臉幸福地問:“喲,送我這個是什麼意思呀?”我說:“沒什麼意思,就是送你。”鍾寧笑了,挨近我,說:“這玩意兒,得你親自給我帶上吧。”

我想想,好像是有這個規矩,於是我就托起鍾寧的左手,把鑽戒套在她的無名指上。她特高興,得寸進尺地歪過臉,意思是讓我親她一下。

我親了她一下。她也親了我一下。她哥哥鍾國慶笑道:“咳咳咳,當著人的面別那麼肉麻好不好。”

那頓飯鍾寧吃得很快樂,不僅胃口好,還主動說了好多笑話,甚至是一些黃色的笑話。很黃很黃的那種。黃得連鍾國慶都不忍卒聽,說:“你怎麼這麼噁心哪,男的說這個還湊合,你一個女孩子說這個,你也不嫌寒磣。”鍾寧說:“那有什麼,反正在自己家裡又沒外人,逗逗樂兒唄。”鍾國慶衝我無奈地搖頭,說:“她這大大咧咧的毛病,在你面前全他媽暴露了。”鍾寧撇嘴道:“你問楊瑞,我和他誰毛病多。”我說:“我有什麼毛病?”鍾寧說:“什麼毛病,什麼毛病你自己還不知道!”我知道她指什麼,只好裝傻充愣不再較真兒。

吃完飯,鍾寧到書房裡去接她一個女朋友打來的電話。女孩兒之間聊起天來總是飛短流長沒完沒了。鍾國慶點了一支菸,跟我在客廳裡閒聊起來。

他先問我:“怎麼著,打算什麼時候辦呀,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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