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後來一想也是,我今天是來送戒指的,這話題是我自己帶過來的,於是我倉促答道:“還沒想呢,我們都還太小,也不著急吧。我們倆加起來還不到四十五呢。”
鍾國慶的態度挺嚴肅,說:“我和寧寧,父母都不在了,我就算是寧寧的家長吧,這事,我建議你們早點考慮。我既是為了你們倆,也是為了公司,你和寧寧要是成了夫妻,公司裡好多事就可以交給你了。國寧公司越做越大,現在我可缺人呢。我也知道私營企業任人惟親搞家族式管理不行,可沒辦法,這年頭找個能幹的人不容易,找個忠心耿耿的就更難,我吃過虧。我過去用過一些能人,有專業、學歷高,我真心實意對他們,可中國人個個都想自己當老闆,一旦他們翅膀硬了,能單飛了,照樣跟我翻臉!我們現在那幾個競爭對手,原來都是跟著我乾的,都是讓我喂肥了出去的。還有的人,看著挺老實,挺勤謹,結果背地裡淨貪公司的錢,讓我給查出來了。要不我現在累呢。寧寧雖然愛管事,可她是個女的,現在也還嫩了點兒,再加上她那個脾氣,在公司裡積怨太多,時間長了也不是個辦法,我淨給她擦屁股了。你要是成了咱家一分子,那肯定能幫我不少忙。你上過大學,又是個男的,人也聰明,你跟著我好好學,用不了幾年就能練出來。將來我就把公司的日常運作都交給你了,這些年我太累!”
鍾國慶嚴肅地講,我嚴肅地聽。他言之諄諄,我也不能聽之藐藐。而且說實話,鍾國慶比我大了十來歲,和我像個平輩知己似的這麼掏心窩子還是第一次,而且話說得這麼深,這麼情真意切,這麼推心置腹,我挺感動的,我的剛剛發育起來的事業心由此再次受到了鼓舞。我當即表了個態:“大哥,我聽您的,我和鍾寧的事到底怎麼辦,您定吧。”
我的這枚戒指,我的這句話,我自己事先也沒想到的,稀裡糊塗就算是跟他的妹妹鍾寧訂下了終身。
婚期由鍾國慶和我爸又商量了一次,我爸當然沒什麼意見,讓鍾國慶全權做主拿主意,最後定在一個月後的一個週日,雖然不是什麼節慶日子,但黃曆上說此日時辰好,宜嫁娶。而且星期天親戚朋友也都能抽出空兒來。
佳期甫定,鍾國慶又找我談了一次話,地點是在他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和鍾寧的挨著,面積可大多了,大班臺也更講究。鍾國慶在那大班臺後面正襟危坐,嚴肅莊重,弄得我坐在他的對面也必須一臉的深沉,氣氛上完全像是在談工作,其實我們是在談婚論嫁說的全是家務事。
鍾國慶說:“我就這麼一個妹妹,她是我惟一的親人,現在我把她託付給你了,你能對她負責到底嗎?”
我遲疑一下,才說:“盡我所能吧。”
鍾國慶有些不夠滿足地看著我,似乎在琢磨我這個有些曖昧的回答是什麼意思。他也許以為我會激動萬分,會信誓旦旦,會臉色赤紅,但我沒有,我臉上很平靜,而且只有這麼一句不讓人過癮和不讓人放心的表態,於是他加重語氣,又說:
“你以前,我聽說和京師體校一個幹臨時工的女孩挺近乎,現在還有來往嗎?”
我嚇了一跳,想不到鍾國慶居然知道安心的事,想不到他會跟我提這個。我愣了一下,才問:“您聽誰說的?”
鍾國慶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說:“你現在和寧寧定了,這方面的行為舉止就一定要注意了。我在生意圈裡混了這麼多年,沒別的,就是朋友多,你有什麼事想瞞我,可不容易。你以前的事我不管,從現在起,你可別欺負寧寧。再說,現在大家都知道你跟寧寧的關係了,你再不檢點的話,那不是讓我丟面子嗎。生意場上的人,丟什麼都行,不能丟面子。”
我低了頭,無言以對。鍾國慶棒喝之後,又杵給我一個“胡蘿蔔”,移過話題說:“你們結婚以後,要是願意在香江花園住,就住在那兒,反正四百多米的房子夠你們住的。你們要是想單住,我給你們另買一套房,公寓也行,別墅也行,你們自己挑。就算我當哥哥的送你們的結婚禮物了。”
我當然不想和鍾國慶住在一塊兒,鍾寧也想跟我找地方單過。於是,我和鍾寧那些天一有空就出去看房子,後來鍾寧看中了富城花園的一套別墅,戶型不錯,環境也好,物業管理看上去也上檔次,就是太貴。鍾寧回家跟她哥一說,她哥也皺了眉頭。鍾寧不滿地說:“哥,這可是我結婚,一輩子我就這一次,我可不想湊合。”鍾國慶猶豫了半天,終於點了頭。那幾天鍾寧為這事顯得特別高興。對我和她哥都親得不行。
我也高興,說確切點兒,是一種神經上的興奮。可神經上的興奮肯定是長不了的,沒用多久就難以為繼了。和鍾寧結婚對我來說,也許僅僅算是對人生成就和事業發展的一個選擇,而不是對個人感情和家庭幸福的真切追求。那些天我竭力迴避思考,迴避追問自己,迴避對自己心靈和情感的深入拷問。因為事業成就和感情幸福究竟孰輕孰重的問題,我左顧右盼也難以答出。一切都隨著事情的程序自然而然地往前走,我只想,這一步反正是早晚要走的。
婚雖然還沒有結,但我已經搬進了香江花園,那幢將近四百平方米的別墅裡,有了我一個舒適的房間。那房間裡配有很大的衛生間,衛生間裡配有很大的浴缸,躺在浴缸的熱水裡,略一抬頭,就可以看到窗外滿目的綠茵。
在公司的業務上,鍾國慶也開始有計劃地栽培我。公司裡很多重要的會議讓我旁聽,很多大的活動讓我參加,大大小小的客戶一一介紹給我,以便我積累知識,瞭解情況,增廣見聞,熟悉關係。他給了我一個國寧集團董事長助理的虛職,而我在國寧跆拳道館工程指揮部的職位,從這以後也就不再兼任了。
所以那天在國寧跆拳道館的工程奠基儀式上,我是以董事長助理的新職露面的,座位的位置還排在了我原來的上級,工程總指揮邊曉軍的前頭。邊曉軍見了面對我更客氣了,一口一個楊總,親熱得我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劉明浩那天也去了,胸前掛著“嘉賓”的紅花。他憑自己社會關係多而名義上佔有百分之十干股的那個龍華建築裝飾公司這一段對國寧集團上下其手內外夾擊,終於如願以償地中了標,拿到了這筆近八百萬元的大活兒。那天出席奠基儀式的,還有京師體校的校長,還有區體委的幾個頭頭,還有體育界幾個過氣的明星。大家圍著鍾國慶請來的一個剛剛退下來但威望猶存的領導幹部,人人都是一副彈冠相慶、各得其所的樣子。
奠基儀式很簡單,合資各方講講話,然後由施工承建單位,也就是龍華公司的那位老總表表態。再然後由特別邀請來的體育界名人給幾句祝賀。再然後嘉賓們一人一把鐵鍬,挖幾鍬土,扔在奠基紀念碑上,意思意思。然後鎂光燈一閃一閃,都留下了紀念。
再然後,就是去萬家燈火酒樓吃奠基飯。在大家呼隆呼隆亂哄哄上車的時候,我在鍾寧耳邊說道:“我不去了,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可能要拉稀。我也不想吃這種應酬飯,一大幫人起鬨似的,沒勁兒。”
鍾寧看我一眼,我讓太陽曬了半上午,臉上確實有點潮紅,有點汗漬漬的樣子,她說:“那我也不去了,你肚子不好我陪你上哪兒喝點粥吧。”
我說:“不用,你不去不好,到時候你哥又該不高興了。上次我頭疼他就說我事兒多。你還是去吧。”
鍾寧說也好,她囑咐我幾句,跟著那大撥人上了車。我望著那些汽車魚貫而去,直到它們被工地上揚起的灰塵遮了一下,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才返回身又進了京師體校。
還不到中午吃飯的時間,我直奔那座行將拆除的跆拳道館。館裡正有一個班在上著課,我看到教練,還沒來得及開口客氣,教練就一通衝我煽乎:“喲,聽說你現在是咱們俱樂部的老闆了,看在你我師生一日的情分上,將來可得給口飯吃。”
我笑笑,沒興趣跟他貧嘴,我問:“安心今天在嗎?”
“誰呀?”
“安心,那個雜工。”
“噢,她呀,早走了。你找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