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口供理清後,亦是第三日清晨,陶沐來官廳尋薛訥,見他仍穿著前日的衣衫,不由驚詫:“薛縣令昨晚還是沒回府嗎?又是不眠不休,身子怎受得住……”
“無妨,現下顧不得梳洗打扮”,薛訥闊步走來,一拍陶沐的大臂,“快跟我去驪山,再不走怕是來不及!”
驪山矗立在長安城與藍田縣之中,扼守著長安通往關內的要道,屬於軍事重地,故而薛訥來探訪此地,還提前派人到兵部開了公驗,方得透過駐山士卒的崗亭。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兩人終於爬到了山頂的道觀。陶沐本以為薛訥是來這山頂之地尋訪什麼高人,可薛訥沒有停駐腳步,反而向來時反方向的南麓山下走去。
“主官,主官你這是去哪呀?”陶沐一頭霧水和著汗水,跟在薛訥後面,心想自家主官真不愧是名將之子啊,莫看瘦瘦高高的,兩夜不眠三日不休,身子竟能吃得消。
南麓比北麓更陡峭,到處是碎石斷崖,一不留神便會跌下山去,淪為崖下白骨。陶沐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步也不敢踏錯,卻見薛訥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面,如履平地。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來到半腰上的山窩處,環顧四周,滿眼怪石嶙峋,還飄著一股嗆人口鼻的氣味。陶沐不由得以袖遮面,問身旁的薛訥道:“主官,咱們來這荒郊野外,上不著村下不著店的,是查什麼呀……”
話音未落,一旁的薛訥猛然回身,將陶沐撲倒在地。陶沐顧不上肩背,屁股等處傳來的劇痛,心中大駭,想著難不成他們家主官有什麼不得了的癖好?可這念頭還未發散,就見自己方才所站之地近旁的怪石罅隙噴出一股滾燙的水流,四下裡立刻被濃濃的霧氣縈繞,那嗆人的氣味也變得更加濃烈了。
待那怪石罅隙不再噴水後,兩人方拍拍塵土,站起身來。薛訥此時方解釋道:“此乃熱泉,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噴出滾燙的水流和蒸汽,今日跋山涉水,便是為了來找它的。方才若不是我將你推開,那熱泉的水汽足以將你的腦袋燒穿,你便是戴著金盔銀甲,也活不成的。”
聽聞薛訥此言,陶沐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連連向薛訥致謝。薛訥向前一步,視線穿過稀疏叢林,望向南山腳下,但見那已燒作焦墟的弘文館別院堪堪坐落在山腳之下,他偏頭一笑,俊俏的面龐上寫滿難得一見的自信飛揚。
兩人回到縣衙時,已至夜半。今日便是三日之期,薛訥即將與刑部官員展開論辯,還未坐下喝口水,京兆尹府便派了屬官,帶著刑牢車前來藍田。
看到樊寧身戴枷鎖,被牢役推搡帶出,薛訥只覺渾身上下每一寸骨,每一滴血都是疼的,但他不敢表現出分毫,甚至連眼睫都不敢顫一下,木然地隨著陶沐走至車馬棚處,牽出了自己的坐騎。
只消今日能夠洗清她的冤屈,她便不必再受這些罪了,薛訥如是想著,翻身上了馬,雙手握緊了韁繩。
“主官,你這三日不眠不休的,騎馬怕是有危險,不妨與我一起坐車罷”,陶沐不會騎馬,便坐上了馬車,招呼薛訥道。
“啊,不必了,路上我且想一想案子”,薛訥如是說著,心裡想的卻是如是能離她近一點,待樊寧上了囚車,車隊便即刻開拔,越過驪山,向長安城進發。
天光尚早,初春的夜幕還未完全褪去,朱雀大街上已站滿了夾道圍觀的百姓,甚至還有火場中遇害守衛的親屬,亦站在道兩旁,滿臉恨意,只恨不能親手將樊寧手刃。
樊寧坐在囚車中,閉目冥神,將外面這些嘈雜之聲悉數遮蔽。還記得小時候李淳風常說她性情急躁,動輒讓她打坐清修,現下方知其中深意。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單靠用強無用,需得忍一時之難,方能有“今後”二字可圖。更何況,有他一直陪伴,即便今日這車是開赴刑場,她亦無所畏懼。
終於,車隊行至京兆府衙門正前,樊寧被推去**等待受審,薛訥與陶沐則進了衙門正堂。
李乾佑帶著高敏與肥主事先到一步,面對薛訥的行禮,李乾佑與肥主事皆不予理會,以示氣勢,唯有高敏客客氣氣地回了個禮。
未幾,李弘的車駕停在了衙門外,眾人忙出門相迎,跪倒一片。李弘身著太子弁服,頭配進德冠,親近中帶著威儀,笑對眾人道:“查案拿賊這種事,本宮是外行,今日是來看各位大顯神通的,諸卿定要秉公辦案,切不可結冤案錯案,更不可放過任何一個賊人,爾等可明白嗎?”
眾人連連稱是,京兆府尹恭迎李弘進了衙門正堂,李弘坐在了正中席位上,一拍驚堂木,示意眾人可以開始了。
樊寧去了枷鎖,被捆住雙手帶至前堂,跪在李弘面前。李弘佯做第一次見樊寧,問道:“堂下可是弘文館別院案兇嫌樊寧?你可知罪嗎?”
樊寧抬起小臉兒,望著李弘,一字一句道:“民女樊寧,弘文館別院案與我並無瓜葛,請殿下明辨是非,還民女一個公道……”
“去歲九月初,你去弘文館別院取《推 背 圖》,而後別院燒燬,《推 背 圖》不翼而飛,經過刑部現場考證,在場並無旁人,故認定你為兇嫌,對此你有什麼可說的嗎?”
“民女親眼所見,弘文館別院侍衛長乃此案兇嫌,是他放火燒了別院,盜取《推 背 圖》,民女曾試圖阻止,可惜未果,賊人武功高強,跳窗跳走了……”
話音未落,堂內外便是一片鬨笑申斥之聲,圍觀的百姓們皆很憤然,口口相傳著守衛長不過是三腳貓的功夫,哪裡打得過紅衣夜叉。
李弘低頭忖了一瞬,問薛訥道:“薛卿,你是本宮親封的監察御史,一直在主理這個案子,三日前,也曾與李卿立下約定,今日必破案,否則便將此案交由刑部審理,今日你可有何話說嗎?”
“回稟殿下,臣已查明,樊寧所言句句屬實……”
薛訥這話擲地有聲,眨眼的沉默後,人群中迸發出一陣更威猛烈的質疑之聲。李乾佑與肥主事相視一眼,皆發出了兩聲嗤笑。
薛訥不做理會,繼續說道:“起初臣初接手此案時,頗感疑慮:此案丟失物品唯有《推 背 圖》,此書預測我大唐國祚,甚為緊要,可樊寧身為密局閣丞李淳風之徒,本就是奉師命前往別院取書,可謂唾手可得,為何還要揹負著殺頭的風險,犯下十惡不赦之罪呢?臣百思不得其解,案情也擱置良久,直至有農人在輞川的楓林間發現了法門寺那些和尚們的遺骸。陶沐,帶人證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