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薛楚玉就感覺腦後被鈍器猛地一砸,腦中“嗡”的一聲,登時栽倒在地。那幾個“胡商”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袋來,將他裝了進去,直接拋在了馬背上。史元年騎上馬,領著入關的大隊胡兵,高聲誦起了《***》裡的讖語:
“旌節滿我目,山川跼我足。破關客乍來,陡令中原哭!”
打從開鑿了大運河,洛陽春夏的雨水較往年豐澤了許多,今年更是自開啟春便細雨不斷,少見晴日,直將這中原腹地妝點如氤氳江南。
是日一早,龍虎軍的車駕便駛來薛府門前,接薛訥與樊寧至廣化寺。為了出行方便,樊寧穿了薛訥請人新為她裁的衣裳,是眼下最為時興的閨閣女子改良胡服,雖仍是男裝款式,用料、刺繡、色澤卻與男裝截然不同,乃是嫩桃抽芽的淺碧,繡著點點細碎的花蕊,襯著樊寧嬌俏的小臉兒,說不盡的俏麗美好。而薛訥今日為了勘察現場,未著寬大的官服,而是穿著窄袖襴衫,平添幾分少年人英挺精神。
甫一上車,薛訥就揉揉眼,靠在車廂上滿面睏意,惹來樊寧嬌笑調侃道:“前幾日百般央求我多傳授武學於你,今日早起才練了半個時辰便人困馬乏的,難怪師父說你根本不是這塊材料。”
“李師父哪裡說我不是這塊材料,他是說我不是你的對手,”薛訥憶起小時候,唇邊勾出一抹淺笑,“我方學武的時候,你已經很厲害了,加之我小時候身子單薄,確實難以與你匹敵。如今長成了,倒是覺得比小時候進益得多。只是練得有些猛,身子難免有些痠疼……”
話音未落,樊寧便一把擒住了薛訥的肩,用力一掰,惹得薛訥“嘶”的一聲,連忙躲開。
樊寧叉著柳腰,一蹙黛眉,不悅道:“我好心幫你疏通筋骨,緩解疲勞,你怎的還不領情?”
見樊寧不高興,薛訥不敢再躲,眼一閉心一橫,任由樊寧敲打。好一陣疾風暴雨後,薛訥拉過樊寧的小手,悅耳的聲音哄道:“你怕是拍疼了,快歇歇……今日跟我一道前去,多少還是有些緊張的罷?”
“我相信你,”樊寧心頭湧動兩分惆悵,望著薛訥的目光卻依舊清亮篤信,“無論如何,我們知道了彼此的心意,此一生也不算白活了。不過……你找到公主遺骸了嗎?昨天我們跟狄法曹一直在後山轉悠,你晚上又在看陶沐謄抄的案卷。找不到公主遺骸,又要如何證明我不是安定公主,如何還天后清白?”
“待會子你便知道了,”薛訥抬手一捏樊寧的小鼻子,避而不答,似是在刻意賣關子,他撩開車簾望向長街,只見行人稀少,偶有過路,不是懷揣著艾草,便是籃子裡拎著活雞,薛訥不覺納悶,問駕車的馬伕道,“敢問城中是否出現了時疫?”
“正是,前日裡各坊陸續通報,稱有人發病,故而今日城裡休市,這路上也比尋常好走了許多。”
薛訥覺察那馬伕居然戴了頂胡風氈帽,笑問道:“嚯,你這帽子倒是好看,何處買的?”
馬伕有些不好意思,撓臉回道:“前幾日南市買的,今年冬天冷,故而胡帽流行,幾日前恰逢南市胡裝店讓利,全洛陽人都跑來搶購,下官亦購了一頂。這氈帽又大又厚,遮風擋雨頗為暖和,尋常都得五十個開元通寶一頂,那日竟只要一半,簡直太划算了。”
薛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若說在這春寒料峭之日,胡氈帽的確是極為暖和的,卻也十分容易遮擋人的面貌。加之突然間開始出現在洛陽各坊的時疫,不得不令人起了憂心。難道是史元年在背後暗中佈局?那他此舉的目的究竟又是什麼呢?
車行出城,至西山腳下,廣化寺的山門便出現在眼前。薛訥與樊寧舍車拾階而上,進寺後便直奔安定公主歸葬的墳冢。狄仁傑已先到一步,正撅著屁股檢視著地面的土質。
薛訥立即走上前,與狄仁傑見禮道:“狄法曹果然勤謹,一大早便來檢視。”
狄仁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覷眼笑道:“十日之期既至,二聖已在來此處的路上,薛明府倒不著急,好似項上人頭是別人的似的。”
“昨日隨狄法曹走了那一遭,自然已有了猜想,一切只能等天皇天后聖駕降臨時,賭上一把,有狄法曹相陪,薛某還有何遺憾呢?”
狄仁傑上下打量薛訥幾眼,捋著山羊鬍笑道:“看不出,薛明府竟是好賭之人?狄某昨日既答應了薛明府,自然會按照約定,向天皇天后報稟。狄某不過區區一州法曹,大不了便是回老家撅著屁股種田,薛明府卻是不同了,將那匪夷所思的說辭說與二聖,難道不怕二聖震怒,牽連令尊嗎?”
“薛某相信這世上並無神鬼,如若此案唯剩下那一種可能,那麼即便再難以相信,也一定是事實。薛某不才,但也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若真有負二聖所託,定言出必行,交出項上人頭,不會連累父母親族。”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樊寧在旁聽得一頭霧水,“公主遺骸到底在哪裡啊?一會子二聖就到了!”
“司刑太常伯李乾佑、司刑少常伯袁公瑜與刑部主事高敏到!”院門口負責通傳的御史朗聲道。
聽聞有人來了,薛訥、樊寧與狄仁傑忙站到一旁給劃定的接駕位上。李乾佑見到薛訥與狄仁傑,眼神中帶著幾分鄙夷,而他身後的袁公瑜則向二人投來安慰與期待的目光。
眾人的位置乃是御史按照品級依次劃定,高敏是正六品上,薛訥則是正七品上,兩人剛好毗鄰。薛訥搓手不住,似是十分緊張,自言自語道:“知其白,守其黑,為,為天下式……為天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