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愈的兩撇鬍子抖了一抖,輕蔑道:“什麼都不懂就瞎治,死在這兒了我可不管埋。”
嶽棠不明所以地看向那醫官,他輕聲解釋道:“京城派來的太醫院首座,用他帶來的藥材熬製湯藥分發給病患,當夜就死了一半的人,最後連他自己也身故了。”
嶽棠驚訝道:“他把人治死了?還把自己也弄死了?”
常愈那尖刻的眼神盯了過來:“什麼狗屁首座,怕是皇帝不願意把真正的首座交出來,隨意派了個半邊蓮和半枝蓮都分不清的廢物到我這裡攪和!要不是看在他把自己也弄死了的份上,我才不給他收屍!”
嶽棠心中頗為訝異。
按理說京中派遣到地方的官員都隨身攜有證明身份的牒牌,歇腳又都是在沿途官驛,到達官驛時均要再次驗看牒牌,絕無中途換人掉包的可能。何況京中派出太醫院首座確有其事,甚至首座家中舉喪,皇帝親至弔唁,眾人皆知,怎會有假?
難道是在蘭溪此地出了問題?
此等可能偷樑換柱的大事,嶽棠不欲與醫官談論,便掩住神色轉而問道:“此次我也帶了三名御醫來,確是太醫院聖手,稍後就派來此處隨您呼叫。另外還有五千兵士,您看有什麼需要我立即安排。”
常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就是那個剛封了將軍的郡主?看著倒不賴,像個辦事的人。”他毫不客氣地從條案上拿起一張紙遞到嶽棠眼前,“藥材!我這兒別的都能對付就是缺藥材,這方子上的藥材越多越好,你去辦吧。”
一直沒有說話的醫官看了常愈一眼,目光中有些阻攔之意,被常愈以眼神駁回。
嶽棠結過藥方大略看了看,將藥方妥善收好便拱手道:“那我現在便去,告辭。”
“等會兒。”常愈又道,“還有件棘手的事兒,尉遲的人已經壓不住了,正好你來了,你官兒大你辦吧。”他也不顧忌男女之防,直接抓住嶽棠的手臂就出了醫館,在不遠處站定往西面的山一指,“看見那山沒,那山後頭都是染疫死亡的人的屍身,已經堆成山了,本應焚燒以絕疫病蔓延,但百姓們都守個‘入土為安’的規矩,死活不願意讓自家人被燒成灰,這不,每天都有百姓自發守衛不讓官軍靠近,”他長長一嘆,“守衛的百姓很快也染了病,又換一撥人上去又染病,來來回回的不僅瘟疫壓不住,也再沒有官軍願意去觸這個黴頭了。”
嶽棠微微皺眉:“讓守衛的百姓撤回來,告訴他們暫時不焚燒只是隔離,是否可行?”
常愈:“試過,但還有人去偷自家人的屍身,偷回來就藏起來,結果很快一家子都染病,又傳染給旁人,沒多久就在居所爆發了一次疫病,好不容易才壓住。但就這樣都沒能阻住他們要入土為安的心。”他連連搖頭,“愚不可及。”
嶽棠笑了:“愚蠢至此,常總醫官還在奮力施救,可敬。”
常愈微微愣了一下,沒想到會被人這樣誇讚。嶽棠已經再次拱手告辭,抬腳大步邁了出去,很快走遠。
常愈看著她疾行的背影,半是自語半是出言相詢:“能行麼?”
醫官站在他身側後方,黑漆漆的雙眸微微潤了些通達的笑意:“懷抱期望,方能迎來希望。”
嶽棠走出醫館範圍便見到已等得煩躁不安的尉遲執明,看起來他一直等在外邊。尉遲執明見她來了也不多話,牽了兩匹馬與她一人一騎便往駐紮地趕。嶽棠也不再多言,只是盡力策馬。
疾馳了一炷香時分抵達城東遠郊,果然是一處頗為開闊的平整地界,五千人馬仿照行軍時簡易搭建了軍帳等一應所需,正在依次排隊取用晚飯,“幗英”大旗高高樹立在主帳醒目處,颯颯飄揚。早有巡哨將嶽棠回營的訊息告知暫管全軍的洪定,待嶽棠下馬時他已妥帖地命人牽走馬匹,行禮後低聲清晰地向嶽棠稟報駐紮一應事宜,最後說道:“雷城主走得有些匆忙,我已派人盯住了。”
嶽棠拍一下他肩,促狹道:“就你機靈。怎樣?”
洪定低聲道:“方才回報,雷城主進入城中就沒再出來。因為城門緊閉,我們的人不方便擅入就還在外圍留意著。”
嶽棠點頭:“繼續盯著他。”
洪定應下,嶽棠將藥方掏出來遞給他:“這方子你拿給三位御醫看過之後,抽調一千人分赴其餘五城分發給醫官,能找到多少算多少,並協助醫官安置病患;派可靠之人將三位御醫送到山澗附近的醫館、這裡的總醫官常愈處;另外派一百人分四隊往蘭溪外四個最近的城鎮去,帶上銀錢與我新制的幗英令牌,命四城城主盡力獻藥,不從者立斬;再找二十個左右像你一樣機靈的人打扮得平常點去百姓之中探聽點訊息。”嶽棠將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取下塞給他,“看看這些玩意兒有沒有用處,應該是城裡百姓逃離時倉皇落下的。”
他二人商議時並沒有揹著尉遲執明,但也遠離了他有十幾步的距離,又有軍中兵士早已在嶽棠與洪定議事時就站在嶽棠身前幾步,呈一種護持和戒備之態,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可靠近。於是尉遲執明一個字也沒有聽清,只得站在原地靜待他二人商議完畢,這才上前半步客氣地問道:“嶽將軍,不知道對這紮營之地可還滿意?還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
嶽棠踱步過來看著他笑:“尉遲總領,您的兵都在哪兒?走了一路都沒看見一個兵士,他們都扮作百姓模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