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執明連聲“哎呦”,一臉難受的表情:“我的兵士死傷過半,剩下的都鎮在各個死人場啊!嶽將軍您不知道,這裡死的人太多了,百姓們又不讓燒,屍身就那麼堆著,全都是疫病啊,最開始天天跟百姓都能打起來!我又不能讓他們真的傷了百姓,就命他們看守屍身不準百姓們偷回家去,這看守屍身可是個苦差事,沒人願去,去了的十有八九是要命的,我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嶽棠看著他,笑意算是客氣:“現在還有多少人看守屍身?”
尉遲執明略略想了想:“六城加起來,兩三千人是有的……不過這只是前幾天的人數,今天的回報還沒來,不知道又會死多少……”
嶽棠打斷道:“敢問尉遲總領,家中可有人染疫離世?”
尉遲執明微愣,答道:“沒、沒有。”說完立即解釋道,“我不是本地人,我家裡人都在南邊呢,所以沒有。”
“哦。”嶽棠恍然大悟的樣子,“那可真是頗為走運。”
尉遲執明跟著賠笑幾聲,嶽棠道:“把你的人調大部分回來,只留小部分遠離屍身看守,再將屍身所在處以築壩的方式圍起來,所有圍屍物件材料上全部鋪灑防疫藥物,沒有我的手令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不要再讓兵士們因為看守屍身這種事而喪命。其餘人都調派至六城南下的城門處鎮守,不允許任何人因任何事擅自出城。”
尉遲執明微微瞪大雙眼:“不讓南下?那百姓們可又有得鬧了啊,現在每天都有很多逃走的人……其實這樣也減輕了城中醫治的壓力,何必……”
“不能讓疫病南下。”嶽棠斬釘截鐵,面色嚴肅,“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麼?疫病南下也有可能抵達你的親人所在的城鎮,你想讓你的親人也死於此疫?”
尉遲執明語塞,嶽棠再次命令道:“執行我的命令即可,記住,這是軍令。若有不從,立斬不赦!”
尉遲執明只得立即拱手:“是!”
嶽棠趁著外出探訪的人還沒回來,隨意扒拉了幾口晚飯。她想起在府中書房議事時聽父親說過,惠王此人喜玩愛鬧,是個玩樂主意最多的,不過並沒什麼逾矩行為,雖說不上造福一方,但也是個不隨意禍害百姓的安逸王爺。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般肆意妄為了?竟敢帶人搶掠生藥鋪坐地起價,還能帶兵打砸劫城了?坐鎮邊陲時間久了,膽子也變肥了?
何況那門板上的兵刃痕跡從未見過,到底是哪裡來的?
雷行和尉遲執明總有些讓人放心不下,也不知是哪裡不對勁……
嶽棠正想著,洪定掀簾而入,簡單行禮後迅速說道:“稟將軍,經查探得知,瘟疫爆發的這兩個月以來,城中起先還有施粥布藥,百姓普遍認為這是惠王命人置辦的,但半個月前城中開始有人大肆劫掠燒殺,並不僅僅打劫生藥鋪,而是將能搶走的都洗劫一空,甚至劫掠女子。”
嶽棠凝眉:“方才畫給你的兵刃砸痕,有人能認得出麼?”
洪定:“無人能說出兵器名稱和來源,但不少百姓都在洗劫他們的人手中見過,我根據他們的描述,讓人畫了一張更為精準的。”他掏出畫作給嶽棠看,果然圖上頗為傳神地畫著一件長兵器,三道利刃鑲嵌在一個圓形鐵器上,可砸可砍,看著威力甚是巨大。
嶽棠琢磨了一下,說道:“似乎是北庭的兵刃……”
洪定立即“噓”了一聲,說道:“這可不能亂說!把皇親國戚跟北庭扯上關係,搞不好咱們都要掉腦袋!”
“嘖,”嶽棠瞪他一眼,“這又沒有外人,你慌什麼。”她的手指點了點那圖上兵刃的頂端,“看到這個紋沒?雖然畫得不那麼精細,估計百姓也看不清是什麼,但這個形狀很像天火焚月——天火焚月是什麼,不用我多說吧。”
天火焚月是北庭軍中持長兵器的步兵軍隊慣用旗幟的徽紋,以圓月為底襯,流星般墜落的天火劃過月面,火焰的熾烈與明月的冷峻形成強烈反差,見之難忘。
嶽棠還是在從前刺探軍情時因為深入北庭而見過兩次,一次是在北庭軍旗上,另一次差點死在一把印刻鮮明的刀下,所以印象十分深刻。但那時所見的是一把長刀,比她平時見過的刀都要更長更寬,刀身上天火焚月的印刻特別惹眼。
她那時深入北庭因是秘密潛入,所帶幫手不多,其中就有洪定,是以他也知曉這天火焚月的深意。不過雖然北庭軍旗上經常有這個徽紋,但並非所有北庭兵士的兵刃上都能有這個印刻,這種印刻通常是品階達到一定高度才配擁有,怎麼也得至少是該軍隊中的第三把交椅。
嶽棠拿起圖紙湊近仔細看了一陣,說道:“也不知道是故意冒充北庭人,還是真的有北庭人在城中劫掠……我給你的那些東西,用上了麼?”
洪定:“幸虧有你給我的那些東西,不然沒一個百姓願意鬆口跟我說點什麼。你撿出來的那些東西看著都沒什麼太大價值,但對有些百姓來說意義重大,我最開始就是因為把一支木釵還給了一位婦人,才從她嘴裡知道了點事情,她又為我介紹了旁人,才慢慢開啟局面的。”他有些不解地看著自己的主帥,“不過你為什麼會撿這支木釵?這個比起你撿的其他什麼墜子扇面兒書簡玉鐲之類的東西,可是毫不值錢。”
嶽棠略略勾唇:“這木釵用的不是什麼好木料,幾乎是隨處可見的那種木材,可見擁有者並不富裕。但木釵通體滑潤,無一處刺手,可見已被主人盤過不知道多少遍了,甚至可能日日佩戴不離身,是非常重要的物件了。”她輕輕一嘆,“該是多麼倉皇才能將這麼重要的物件落下。”
洪定讚許道:“明察秋毫,您實在細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