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懷那清明的雙眼微微一凝,答道:“不是。”
常愈嚷嚷起來:“說什麼呢,我們雪懷一身清正,跟女施主講話都隔著至少兩三步的距離,怎麼可能破色戒!”
嶽棠掃了一眼她現在與雪懷的距離,連半步也沒有,又笑眯眯地趨近了一些,說道:“我看不盡然吧。”
雪懷略略後傾,常愈已經直接格擋在他們之間,對嶽棠擺手讓她後退:“嶽將軍你就算是將軍也不能霸王硬——”說了又覺得不妥當,改口道,“反正我們雪懷是清清白白的好和尚,你別汙衊他。”
“那就是犯了殺戒?”嶽棠重新坐回椅子,笑得不懷好意,“大師殺了誰?我很好奇誰能讓大師動殺心吶?”
雪懷的眉目恢復了清潤平淡,答道:“我從不曾犯殺戒。至於殺心——”他略略笑了笑,“並不曾有過。”
嶽棠打量了他幾眼:“大師看著二十歲?如此定力真是難得。是從小就長在寺廟裡才有這般心性嗎?”
雪懷點了一下頭:“從小長在寺廟,今年十九。”
嶽棠隨意點了點頭,起身告辭:“你繼續歇著,有事不明白再問你。”
雪懷略略低頭致禮:“將軍辛苦,慢走。”
西面山頭上,嶽棠蒙著面罩只露出雙眼,看著不遠處因為知曉今夜要焚屍而自發趕來圍護屍身的百姓們,眼神陰沉。她往身側瞥了一眼,洪定立即會意答道:“約莫有六十多個百姓,比咱們預想的少。”
“呵,誰不怕死。”嶽棠輕嗤,看著站在屍身堆邊明顯就是領頭人的那幾個百姓,吩咐道,“不必靠近,免得你們染疫,直接射殺。”
洪定略略猶豫:“畢竟是普通百姓,若是直接處死似乎有違禮法道義……”
嶽棠語氣冷冷:“阻欽差行事是何罪?”
洪定一低頭:“大逆之罪。”
嶽棠:“去辦。”
洪定:“是!”
醫館門口,雪懷披著一件絨衣靜靜佇立,遙遙望著西面山頭上的沖天火光。隱隱有哭嚎之聲傳來,聽得並不真切。常愈端著藥碗在他身後喚道:“喝藥吧,還站在風口做甚。”
雪懷依舊望著遠山的火光,輕聲道:“真的燒了。”
常愈走到他身側也向著山頭望去,頗為感慨地說道:“還真有她的。不過這一夜怕是燒不完,她還要令人仔細分裝骨灰又挨家挨戶送去,估摸要忙個好幾天。”他砸了咂嘴,“真是膽大妄為,也不怕被百姓圍攻給她生吞活剝了去。”
雪懷微微一笑:“你在期盼著她更膽大妄為一些吧?”
常愈笑出聲:“你看看你這個出家人,怎麼還學會調侃人了?一點都沒有大師風範!”
雪懷笑著:“大師什麼樣?”
常愈:“不苟言笑,言必‘善哉善哉’、‘罪過罪過’、‘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言重了’等等吧?”他笑起來,“而且一般都是苦大仇深的樣子,總覺得世人皆苦什麼的,還總想著渡化他人,還要拿個缽子出去化緣……”他隨意搭上雪懷的肩,“說你不像僧人吧,你又日日吃齋唸佛早課晚課如無特殊絕不落下,說你是僧人吧,你又多年在外遊歷,回來便治病救人還與北庭人交手……”常愈一嘆,“有時候哇,我真看不懂你呢。”
雪懷淡淡垂眸,唇邊略有笑意:“懂與不懂,並不妨礙你我成為好友。”
“那是當然啦!我要拜你為師你也不答應,真是不夠朋友。”常愈嘟嘟囔囔地拽著雪懷往裡走,“快點進來喝藥!”
嶽棠一直忙碌到天色微亮才和衣躺下小睡。方才那些焚燒屍身的焦臭味道、百姓們的哭喊與糾纏、射殺時百姓投來的冷眼和謾罵……似乎都隨著進入夢鄉而漸漸遠去。她的夢裡永遠充斥著淺紫色的煙霧,深遠地蔓延開去,其中彷彿有人在調笑,又好像夾雜著吵嚷的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會從霧的這邊傳來,一會從那邊傳來,令她在夢中也沒個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