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臺薔眼中已有忿忿,但語氣仍然稱得上和緩:“靖珹,你若是長在奚國皇宮,此時都應該有一兩個孩兒了,何必如此自苦?你與那幗英將軍絕無可能,這一點你還不清楚嗎?若你成,必須將岳家滅族以消奚人被背叛之恨、以正新君嚴懲叛逆之威,若你敗,你將永留北庭做個閒散皇族,也絕無可能與敵國將軍有什麼牽扯!”
雪懷眸中已有些許倦意,似是不願意再進行這種對話。不過他並未發怒,連個不屑的表情都沒有,語氣依舊平靜如水:“其一,沒有如果,我也並無自苦之感;其二,成敗不論,我與她之間以後如何進展,皆無需外人置喙。”
縈臺薔是真的惱了:“我是外人?我是你母親!”
雪懷:“在大長公主與我的母親這兩種身份之間,若只能選擇一個,你選什麼,母親?”
縈臺薔一愕,皺眉道:“這兩種身份並不矛盾,為何要選?”
雪懷:“若有一矛盾呢?”
縈臺薔有一瞬間的恍然,似乎這種問題在很久之前也有人問過她。只不過那時的問題是:“在奚國貴妃與北庭長公主之間選擇,你選什麼?”
問話的人是當時是北庭王上、縈臺薔的表兄,那個親自送她和親的男子。
她猶記得當時的自己驕傲地回答“當然是北庭長公主,永遠都是北庭王女”,頗得王上的歡心。
而今呢?
她不清楚如何選,但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甘於只是某個饒母親。
她已習慣了大權在握的快感,不能容忍這種感受的流失。
於是她盯視著雪懷,忽而笑道:“你能問出這種話,明我給予你的權力還是不夠。待你嘗過重權在手的感受,絕不可能輕言離棄。”
雪懷慨然一笑:“已是手握重兵的神鷹郎將,還能如何更上一層樓?”
縈臺薔笑道:“這便是我與王上之間的博弈了。我只希望待你開始憂懼手中權勢會否消散時,能清晰明白地告訴我一聲,以免我總在懷疑你會做出什麼對縈臺不利之事。”
雪懷從善如流地微笑道:“若有那,定當告知。”
縈臺薔有些許安慰,又有些許失落。
她不知道如何與這個兒子親近,似乎總也親近不了,而她又不得不與他努力親近,尤其在外人面前必得是一副母慈子孝、珍惜重續母子情緣的模樣。
只是她自己也很清楚,這半路重歸的母子情分就如那光照琉璃、雨後奇虹,易碎,又易散。
她回想起剛從奚國逃回北庭的那段時日,不知受了多少族人白眼,遭了多少旁人輕視,憑著胸中一口怒氣和不甘才一路撐到現在,成為一族之長,名副其實的攝政大長公主。她一直以為自己有一副絕佳的暗牌,只要拿出來便能大殺四方更助聲威,卻沒想到這牌許是藏匿得太深太久,積灰甚深以至於自己都認不出了。
她有些恍然,又有些多年未有的唏噓。彷彿那些年在奚國深宮的多個夜晚,她感嘆自己若不是有北庭公主的身份,能登貴妃高位,恐怕過得連個宮女都不如。
她討厭唏噓與無奈。
她已立過重誓絕不再讓自己體驗這種絕望。
只是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對自己告退又往外走的背影,這種感覺仍然侵襲了她,如蛆附骨,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