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擠在人群中等了將近一個小時,直到那幫打架的走了屋裡才顯得安靜了些,安心也終於有機會被一位民警正式地“接待”。她隔著櫃檯給民警看自己的那個何燕紅的身份證,說明她要結婚需要在這裡開份證明。那民警先是問了些情況,諸如你有工作嗎,你現在住在哪裡之類,然後從後面搬出大本的戶口“底票”進行查對,查著查著眉頭皺起來了,滿臉疑問。他問安心:你什麼時候遷到這裡的?安心說了大致的年月日。那警察又問:從哪裡遷過來的?安心說從哪裡哪裡。警察刨根問底似的:當時為什麼遷過來?安心支吾了一下,答:因為在這裡找了工作。警察問:在哪裡工作?安心說在什麼什麼建材公司。警察問:怎麼又不幹了?安心說後來到北京去了。警察問:物件是北京的?安心說:對。那警察抬起眼睛看我,又看我懷裡抱著的孩子,不知道是問我還是問安心:都有孩子啦?我們都沒答。警察也不追著問,低頭皺眉看戶口底票本,看了一會兒,說:你這戶口不太對呀,我這個底票上怎麼好多專案都沒有啊?安心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裝糊塗地說:不會吧,是不是我遷過來的時候你們沒記全呀?警察合上“底票”本子,說:你們過幾天再來一趟吧,今天辦不成。當時給你辦落戶手續的民警調走了,我們需要把情況瞭解瞭解,你們過兩天再來吧。
我湊上去,說:“我們就是結個婚,您就給開張證明吧,我們還得趕回北京去呢。日子都定了,親戚朋友也都通知了,您就幫幫忙吧。”
民警搖頭,堅持原則地說:“那不行,不光是給你們開不開證明的問題,她這戶口底票不清不楚的,該填的專案都沒有填上,到底怎麼回事我們也得搞清楚,也是為她本人負責任嘛。下一步馬上戶口都要改成電腦管理了,她這情況這麼不齊怎麼往電腦裡輸啊?”
在派出所交涉了半天,沒有結果。我和安心抱著孩子,垂頭喪氣地走出那間“危房”。站在派出所院子門口的街邊上,一時無話。
我們筋疲力盡地站了好一會兒,我先開了口,說:“要不要找找熟人啊,看誰認識這幫警察,不行就送點禮什麼的。現在別說結婚了,到火葬場燒人都得送禮,要不然就讓你排好多天隊,還不給你燒透了。這幫人吃的就是紅白喜事。”
安心為難地說:“我沒有熟人呀,我在這裡誰也不認識。”
我們都悶了聲,一籌莫展,發了半天呆,我又說:“你幹嗎不去南德,找你原來的單位,索性就用你原來的名字在南德開一張證明得了。你不是說你不喜歡何燕紅這個名字嗎,我聽著也彆扭,什麼何燕紅,跟個村姑似的。”
安心嘆口氣,說:“我本來不想讓我們隊裡的人知道我要結婚的,他們知道了也不會同意我用安心這個名字。上次潘隊長到北京出差聽說我還在用這個名字把我狠罵了一通,說我再不聽話出了事局裡概不負責。你不知道我們那種單位,大家都挺重視組織紀律性的。”
我一下午都沒坐下歇一會兒了,抱小熊抱得我兩條胳膊都麻了,我不無氣惱地問:“那你說怎麼辦!”
安心想了半天,臉上也沒主意,猶豫了一會兒,說:“要不然,要不然……咱們就去一趟南德?”
去南德?我沒想到安心會同意去南德,不由興奮起來,連忙點了一下頭,用總結性和決定性的口吻,說道:“好啊,那就去南德!”
當天晚上我們就在北邱市的一家小旅館裡投宿。第二天一早出發到火車站,坐火車去了南德。南德比我想象中的規模要大,要新。從火車站一出來就能從一片低矮平房的房頂上,看到遠處許多新蓋的高樓大廈。南德的市**、市人大、公檢法的樓都蓋得非常了得。但我不喜歡這些新建築,我覺得正是這些外形大同小異做工粗糙不堪的高樓大廈,還有這些高樓大廈頭頂上五顏六色的廣告牌和霓虹燈,把這個挺有文化的古城弄得沒了味道。
我們一到,就看到街上不少地方張燈結綵,有些喜慶的佈置,一打聽,才知道後天就是傣族的潑水節了。潑水節就是傣歷的新年,是傣族人最最重視的節日。因為北邱不是傣族人居住的地區,所以看不出一點潑水節的氣氛。而南德是一個以漢、傣和德昂族為主體,拉祜族、哈尼族和布朗族等多民族雜居的地區,所以南德的節日格外多。
我們沒有流連於街頭的熱鬧氣象,下了火車先找住的地方。我看上了城邊離火車站不遠的一幢由古舊建築改成的旅館,那旅館的外觀很有風格,而且門口便臨著一條筆直的大街,街兩面都是些五六十年代建造的木製矮房。矮房使這條街變得視野開闊,而開闊的視野在感覺上又拓展了街的寬度。
旅館門前,栽種著幾棵成熟的闊葉芭蕉,左右配以兩塊不算太小的綠地,綠地上有些久未修剪的灌木和自生自滅的花草。這些灌木花草非但沒有起到綠化美化環境的作用,反而平添了幾分破敗之相。好在這古建築的後景便是鬱鬱蔥蔥的南勐山,總體感覺很不凡,似乎我們幾個人和這幢兩層的小樓都已入畫,成了南勐山一個隨意的即景。
我們走進旅館才知道這房子竟然真是一處清代的古建築,是光緒五年建成的一座宣撫司署,是雲南省內儲存比較完整的一座土司衙門。這衙門內部的建築樣式有點傣族的風格,外觀卻基本是漢式的。在這種少數民族地區的歷史上,漢式的東西往往具有表現權力和威懾民眾的功能。
我和安心開好一個房間,那房間只有十餘米見方,只擺得下一張母子床和一隻小小的寫字桌,每天卻要六十塊錢。大概其中有三十塊錢是讓我們住在這幢具有文物價值的房子裡發思古之幽情的,還有十塊是讓我們觀賞後窗風景的。我們一進屋就從這扇巴掌大的後窗看到了南勐山黃昏中的巍峨。
安頓下來以後,就到了晚飯的時間。令人驚奇的是,這旅館還設有替顧客看小孩的服務。我和安心專門去看了看那間“托兒室”,感覺還算乾淨,地上擺了些玩具,牆上貼了些卡通,我們去時屋裡正有兩個兩三歲大的孩子在墊子上玩耍,不哭不鬧。保姆是兩個中年阿姨,為人熱情,一見到小熊便順嘴就來地說了很多誇獎喜歡的話,說得安心和小熊都有些喜不自勝。儘管誇別人的孩子對她們做阿姨的也就是念段生意經,但畢竟抓住了家長們的心思,當然無往而不勝。
這間袖珍託兒所代看孩子以小時計費,每小時三元錢。如果需要餵飯的話另加三元,比起北京的物價,當屬便宜實惠多了。我和安心又詳細問了問如果吃飯的話都吃什麼,聽聽也還不錯,於是我們便把小熊託給了她們。小熊可能總和大人生活,平時缺乏夥伴,所以對同齡小孩非常好奇,對和他們一起玩兒有強烈的渴望。再加上兩個阿姨不遺餘力的甜言蜜語,並誘之以玩具和糖果,他居然有奶便是娘地讓一個阿姨抱過去立即眉開眼笑賓至如歸地玩兒開了,我們走的時候安心衝他擺手說再見他都沒聽見,儘管在阿姨的要求下他衝安心搖了搖手,但也是搖得形式主義心不在焉。
我倒樂得這樣,沒有孩子拖累,可以和安心輕輕鬆鬆地上街吃飯。吃完了飯我就要求安心帶我去重遊她的那些故地,包括她在河邊的宿舍、她工作的緝毒大隊、她和鐵軍那套兩室一廳的新房,等等,我全都興致勃勃。
對我的要求安心卻表現得十分猶豫,她說咱們還是別去了。我們局裡不讓我不經請示擅自回來的,我去那些地方萬一碰上熟人告訴隊裡和局裡的頭頭我非捱罵不可。還是晚上回去先打電話跟潘隊長聯絡上再說吧。
我想她也太拿雞毛當令箭了,一兩年前的命令到現在還執行得這麼一本正經,難道幹公安這麼幾天就能被人管得一輩子像個機器?於是我極力慫恿:怕什麼呀你,天都黑了,你低頭走路我在後面跟著誰認識你呀。
我們互相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後達成妥協:先找電話和潘隊長聯絡,如果聯絡上了就按潘隊長的要求辦,如果聯絡不上,安心就帶我乘夜色悄悄逛逛那些地方去。
我們出了小飯館,就找公用電話,打到緝毒大隊的隊部,接電話的是個安心陌生的口音,說潘隊長不在。打到他家裡,家裡沒人接,打他手機,說不在服務區。我問安心要不要找別人,比如錢隊長。安心想了想,說:還是找潘隊長吧,錢隊長脾氣大,要知道我不請示就回來了非訓我不可。
聯絡不上老潘。安心無可奈何地,帶我去了我要去的地方,但由於時間和位置的關係,那天晚上我們只在她和鐵軍的那個臨時新房的周圍看了看。因為擔心小熊,不能回去太晚,所以其他地方就都沒能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