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分到戶了。不論文化子怎麼哭怎麼鬧,他大都不讓他念書了。文化子急得沒法,找了鮑仁文來說情。鮑仁文對他大說:
“我叔,你眼光得放長遠點。分地了,要多收糧食,就看個人本事了。讓文化子上學,學點科學,種田才能種好哩,單憑死力總不行。”
鮑彥山只是吸菸,不搭話。
鮑仁文又翻報紙念給他聽:某某地方一個高中生養長毛兔成了萬元戶;某某地方一個大學生種水稻,也掙了不老少……聽得鮑彥山眼珠子都彈起來了,可話一回到文化身上,他便又泰然下來。似乎文化子與那些人是一無聯絡的。任憑鮑仁文深入淺出地解釋,他亦是不動心。說:
“遠水救不了近火啊,大文子!你不知曉。”
“還是多讀書好哇!”鮑仁文不放棄努力。文化子在一邊抽抽搭搭的,要放棄也放棄不得。
鮑彥山斜過眼瞅瞅鮑仁文,不吱聲。其實,鮑仁文來做這個說客是最不合適的了。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極有力的反證,證明著讀書無用,反要壞事。時時提醒著人們不要步他的後塵,萬萬別把自己的孩子們弄成這樣:賠了工夫賠了錢,弄了一肚子酸文假醋,不中看、不中用,真正是個“文瘋子”。
沒有任何辦法了。文化子曉得哭也是沒用,便也不哭了,省些力氣吧。倒是小翠背地裡說他:
“就這樣算了?”
“算了。”文化子垂頭喪氣地說。
“甩!”小翠子鄙夷地說了一個字。
文化子臉漲紅了。在此地,無能、窩囊、飯桶、狗熊,用一個“甩”字就全包了。一個男人最壞的品質怕就是“甩”了,一個男人“甩”,那還怎麼做人?還怎麼叫人瞧得起?文化子動動嘴唇,沒說什麼,站起來要走。小翠子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你把我唱的曲兒還給我。”
“這怎麼還!”文化子朝她翻翻眼。
“你唱還給我,唱個‘十二月’!”小翠搡了他一下。
“我不會唱。”
“不會唱也得唱。”
文化子愣了一會兒,曉得是犟不過小翠的,他總也犟不過小翠,犟不過心裡還樂滋滋的,真不知見了什麼鬼!“那我唱個別的。”他請求。
“也管。”小翠通融了。
文化子苦著臉想了想,又說:“唱個革命歌曲。”
“唱吧!”
文化子沉吟了一會兒,咳了幾聲,清清嗓子,開口了:“一條大河波浪寬——”他唱了一句便停下來,偷眼瞅瞅小翠,看看她的反應,他怕她笑。
她沒笑,看著他,微微張著嘴,倒有些吃驚似的。
“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文化子一邊唱一邊偷看她,她默著神,像在想什麼。
“聽慣了艄公的號——”文化子唱得鼓起了喉嚨,只好認輸,“實在是吊不上去了。”
小翠子像醒過來似的抬起眼睛看看他,輕輕地說:“這個曲兒怪好聽的。”
文化得意起來,雪了恥似的。
文化子不讀書的訊息一傳開,那耕讀老師便聞訊而來,動員撈渣上學。不得已,他向鮑彥山兜出了心底話:
“說實在的吧!我這個耕讀老師做了這些年,至今也沒轉正。您讓撈渣上學,也是給我臉面。這第一期的學費,我替撈渣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