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狹小低矮的平房,外面一個石棉瓦搭建的小廚房。
顫巍巍的手開啟門鎖,一股黴味撲面而來,因為陽光都被擋住,家裡自然陰暗潮溼,家中的陳設簡單得只能用一個蒼白來形容,三平方的臥室孑然,只有一張床,床上鋪著四處補丁的藍色印花被單子,客廳是一張大桌子,櫥櫃,剩下什麼都沒有。
“謝謝你們孩子,可是已經快十二點了,你們趕緊回去吧,爸媽該著急了。”老人憂心的說。
“沒有家”,小灰口不擇言囔囔著,“我跟哥哥一起住在旁邊的垃圾場,睡車裡。”
老人傻眼了,葉訖言趕緊解釋一番,老人望著面前三個孩子,重重嘆息了一聲。
“那學也不上了?“”老人眼裡滿是焦慮。
少年王小軍,滿不在乎的胡謅謅:“學有什麼好上的,又不是那塊料,等明年馬震畢業後,我就帶兄弟們制霸三中,後年再跟唐小寶扳扳手腕,爭取拿下西街,以後收收保護費,抽菸喝酒泡馬子,別提多舒坦。”
葉訖言上去照著後腦就是一巴掌,王小軍捂著腦袋瞪了他一眼。
“你以為六七十年代啊,好勇鬥狠就行,隨著社會法律健全和全民普法,黑道還跟以前那麼好混?你有靠山嗎?別人一個電話你就得進局子,關個十七八年,出來就是中年人,沒老婆沒孩子,牢監犯連工作都找不到,你是撿破爛還是做小偷呢?”
“你不懂,進牢監是鍍資質,道上的大佬都進去過,出來才能真正當話事人。”王小軍昂著腦袋說。
“我只知道社會的本質是人走茶涼,等你出來,你的小弟都散了,誰還認你啊,還跟別人搶地盤,知道一句話嗎?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別人叫幾十號人來砍你,你打得過幾個?好吧,就算你狗屎運坐上了老大的位置,我問你,社團管理怎麼落實?錢財怎麼分配?警察署怎麼搭上關係?工商局怎麼應付?打傷人怎麼辦?法律空子怎麼鑽?兄弟怎麼安撫?手下想踩著你腦袋上位,怎麼預防?還有各種人情世故,迎來送往?”葉訖言喋喋不休的問道。
王小軍懵逼了,在他心裡,少年的熱血江湖,鮮衣怒馬,快意恩仇。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張作霖打下的江山,他兒子轉手就丟了,為啥,因為他跟你一樣,太想當然了,真實的社會比你臆想的複雜一萬倍。”葉訖言語重心長道。
“那怎麼辦?”少年剛剛燃起的熱血就被一盆冷水澆下去了。
“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葉訖言嘴角微微上翹。
打發兩個孩子出去玩,老人家將葉訖言拉到一旁,“訖言,你是大人了,學識閱歷,社會經驗都比奶奶豐富,奶奶就求你一件事兒。”
“奶奶你說。”
“千萬要勸導督促那兩小的讀書,只有讀書才有出息,只有讀書才能出人頭地,別讓奶奶身上的悲劇在他們身上重演,他們還小,他們不懂,他們人生路還長著,千萬別在起點一頭栽了,以後想爬,也爬不起來咯。”說著哆哆嗦嗦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裹的小本本,是一本老式的存摺。
“奶奶這邊還有點錢,你拿去,給他倆交學費,買文具用,”老人滄桑的面頰藏著太多心酸往事,她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繼續千叮嚀萬囑咐,“孩子還小,一定要讀書,千萬別走老婆子的老路,千萬千萬要讀書啊。”
翻開存摺,裡面有一萬多馬郎,這是老人家一輩子的積蓄,為了萍水相逢的人,毫無保留的付出全部,有一剎那,葉訖言的眼眶紅了,淚水在裡面氾濫。
——這個世上直擊人心的,是撲面而來的無華的質樸。
饒是今日,過去樁樁件件,似乎不曾在記憶裡模糊分毫,依稀還能夠清晰回憶起黎奶奶那張滿是溝壑的臉和天真無邪的笑。
黎奶奶無兒無女,漂泊半生,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幾顆時代洪流沖刷下來煢煢孑立的螢芒,彼此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彼此互相取暖。
“好想再吃一口黎奶奶燙的面,”李恢說。
如今他年過三十,在這個世界也有了不低的身份地位,因公務或者旅遊等因素在世界各地奔波流竄的時候,也見識過或者吃過各種美味的地方特色麵食,但像黎奶奶這樣的,再也吃不到了。曾今他每到一座城市就徘徊尋找這座城市的蒼蠅巷子,搜尋那些上了年紀的大媽大爺擺的落魄攤子,但昔日的口味,再也沒有嚐到過,那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吃到最好吃的面了。不是湯汁酣美,不是麵條勁道,而是這碗麵裡濃縮著人間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