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何?”
“我若知道為何,就不在山間了。”
女猴在謹慎措辭,看著真可憐,要是我,我就說:“活該。”
“她告訴我,我記得她的一字一句:‘我們之間的愛總隔著一層玉石板子,不管我怎麼愛你,不管你怎麼愛我,終究碎不掉這塊板子。我想碎不掉的緣由很多,不只你說的,想法不同,故出入很大。我們想把事情說得簡單些時,的確能這樣隨便應付,但那太假,問問你我的心,就知道,特別假。’她跟著又說:‘可我和他不一樣,我的過去在他面前付之一炬,我以後的日子,好像也被燃盡了。’這就是她說的,短短几言,即令人心死。”
女猴的手在抖,她縮到袖子裡,除了我,沒人看見她在抖。她為什麼抖?她也愛上別人了嗎,我忽地有些好奇。
小孩繼續:“可這故事倘若換她來講,怕不會是這番模樣。她的故事,該是結束在我書房的那天。我自幼順父命,煉心境,學君子;長大後,謀官職,穩步升,姻緣定。我走著周邊所有人都喜歡,都覺得好的正道,情事亦然依著規矩。我以為前人早鋪好了一切,只要順著規矩好好走下去,勤奮日夜,我定能似神仙幸福。”
女猴應:“而情一字,何時能盡如人願。”
小孩接著說:“是啊。不僅不能,之後的十六年,我都沒想通。到她死的時候,我都恨她,看不起她。直到我入山又二十年,才初悟得這恨,來得可笑。於是不再計較年月,不再想記得,活過多久。”
“我時常想,要是以前我不顧禮法,我不要拒約,要是她在書房說話那天,我能不練字了,帶她出去。若是她嫁人之前我敢擄她走,是不是,她就不會自殺了。”
我都要配合地驚訝了。
他又說:“我見到她的次數那麼少,我為何不肯聽她多說幾句呢。我念她的日月那麼多,我怎麼就不明白,什麼叫愛呢。”
“我講完了,我的結局也有了,來,你來告訴我,出路在哪?”
女猴說:“她為什麼自殺?”
小孩答:“她嫁的人並不愛她。”
女猴問:“那她為何要嫁?”
“她以為他愛她。她太單純,不知道這世上有人愛她,其實只因愛她後面的家。我原以為她知道的,我以為她貪戀的也權華,故願損身下當。”
“她做了什麼,讓你這麼想她?”
“我們已有婚約,因為我二人名聲考量,又因我總覺著時間還長,故婚前,我很不肯見她。有天她突然跑過來,說她愛上了個位高權重的俊秀,不要你了,寧棄掉名聲嫁他作妾。沒有別的原因,只因她真的愛他,她說他們之間沒有玉石板子,多大的玉石板子啊,你既沒聽過,也沒看見過。換你,你會信嗎?”
“我會,因為我明白。”
我有點喜歡她的真。
“可我不明白!什麼玉石板子,拿斧頭砸了,搬到外邊丟了,憑什麼不行?什麼愛,什麼付之一炬,付之一炬的東西你也敢要?那是毀滅,絕不可能增益!”
“怪不得你避居二十年,未曾出戏。你沒有過愛情。”
我更喜歡她一點了,喜歡她狠得篤定。
“是誰教的你,愛要有增益?你想透過愛一個人拿到些什麼東西,名望,錢權,後代,還是服侍的逍遙?你太可笑。”
“不,你太年輕。成婚和閨中心願,從不是一碼事。成婚不為錢權,為錢權實在可惡。但既要成婚,自然就要顧及二人的名聲、家族,自然要考慮能否讓日子過得更舒坦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