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這女人的那顆瞳仁轉向了旁邊的蕭靜。不知是太過突然,還從這女人的瞪視之下,蕭靜感受到一種敵意。她不由得向身後退了一步,用雙手握住了嘴。這女人見此一幕,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再一次將那隻眼睛移向沈銘德。
女人與沈銘德對視片刻,之後妖嬈地一笑,然後優雅地轉過身去。背對著兩人說到:“騰飛他不會回來了。若不是那個張力多事,此時我也還會留在仙鄉里呢。”
“張力把你帶出來的?”沈銘德問到。但這女人卻毫無反應地背對著他們兩人。於是,沈銘德接著問到:“誰獻祭了你?或是你獻祭了誰?”
這女人不動聲色,背對著兩人。片刻之後,沈銘德察覺到她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她似乎在哭泣。女人啜泣的聲音逐漸增大,肩膀和身體顫抖的頻率也隨之增快。不是嚎啕大哭,也沒有驚天地泣鬼神似的喊叫,她只是輕聲地啜泣著,哭得是那麼淒涼。女人背靠門板悄悄坐下。用後腦勺撞擊著木板門,發出“咚咚”的聲音。
過了半晌,女人幽幽地說到:“都是張寶山他們爺倆鬧的……都是他們爺倆的錯。”
的確,如果沒有張寶山救出老溜,或許一切也不會發生。蕭靜與沈銘德面面相覷,不知該問些什麼。可是這女人並沒有等待他們發問,就自己唸叨起來:“張寶山在解放前是個大少爺。他們全家都得了‘長生’。張寶山的爹又娶了一房妾。那小妾和張寶山差不多的年紀。張寶山就喜歡上了他的這個小媽。後來,小妾和張寶山那點髒事兒被他爹知道了。一怒之下殺了小妾,還要將張寶山趕出家門。那張寶山見自己喜歡的女人死了,也是怒髮衝冠。他一氣之下連夜殺了全家人。第二天,就揹著小妾的屍體去了湖邊。他走了兩天,又趕上天氣炎熱,屍體都腐爛發臭,生了蛆蟲。他要求大祭司在湖中作法復活那小妾,但被拒絕了。張寶山在湖邊埋葬了小妾。之後一有時間就到村裡來求祭司。可是結果都是一樣。
後來戰爭爆發了。張寶山當了土匪,也打過日本人,還當過兵,最後當了逃兵。他打過獵,賣過苦力,劫過道,要過飯,不管過什麼樣的生活他就是不願意離開餛飩山。最後,他定居在榆樹溝,時不時地就往山裡跑。被拒絕了無數次後,張寶山終於下了狠心。他綁架了老臭蟲,就是後來被叫做老溜的人。這個人過去是村裡的賬房先生,知道很多秘密。他打算威脅大祭司達成自己的心願。然而,張寶山真是太小看大祭司了。不久之後,他就和兒子一起被殺死在自己家中。”
沈銘德突然打斷了這女人的話,問到:“老溜是怎麼讓你們看到那個湖的?他還對你們說過些什麼?”
蕭靜輕輕拉扯了一下沈銘德,示意他先別提問,耐心聽。
這女人果然沒有理會別人的問題,接著說:“登仙祭和鎮魘祭可是不一樣的哦。弄錯了會死人的。果實會定期接出來,那果子要是落到地上可了不得。如果有人接住了那果子,他就了不得啦。接住果子的人能看到那些不該看的東西。那些東西知道你在看它,它會不高興的。別說我笑話你,你連做‘鎮女’的資格都沒有。”
蕭靜突然靈機一動,問到:“張寶山喜歡的女人接不到果實嗎?”
女人答道:“她死得太久,吃不下。”
沈銘德似乎也明白了這幾句“胡言亂語”的含義,他對蕭靜做了一個挑起大拇指的動作。
蕭靜再一次發問:“那麼‘鎮女’又是什麼?”
女人做在木門的下面,從監視窗他們兩人幾乎看不見這女人。然而卻聽見那女人發出一股厭惡的斥責:“鎮女就是鎮女,鎮壓邪祟的女人。死了一遍又一遍的,山彌羅就是不收。”
沈銘德像是被觸發了某個機關似的,突然問到:“高山杏?你認識高山杏?”
女人沒好氣地回答到:“認識。當然認識。瘦得跟死人幌子似的。連個‘不’字都不會說,天生做‘鎮女’的材料。”
“不可能。高山杏剛到榆樹溝的時候,你或許見過。老溜被送進精神病院後,你就已經搬離榆樹溝。高山杏開始獻祭是第二年戲校成立之後的事。你怎麼會知道她的事?誰告訴你的?”沈銘德不敢相信這個女人。或許是從她父母那裡聽來有關高山杏和榆樹溝後續的事情,又或許,她本來就和榆樹溝的人有聯絡。
這女人站起身來,後退兩步。沈銘德和蕭靜兩人能清楚地看到女人猶如“孝服”似的寬大外衣還有幾乎遮蓋臉頰的烏黑長髮在微微顫抖。刺耳的尖笑聲又一次迴盪在地下室裡。笑聲混合著地下陰冷,潮溼,充滿黴味的空氣使兩人全身一陣發寒。
地下室是一個有趣的地方,它總是冬暖夏涼。那種涼颼颼的陰冷感正好和今天外面的溼熱形成了對立。蕭靜此時更是深有體會。她昨天還在醫院裡打針,之後她的身體就一直感覺很虛弱。她用雙手環住肩膀,使勁摩擦自己的胳膊。她希望透過這種方法可以讓身體暖和些,然而卻毫無作用。她不由自主地全身發冷,然後打起寒顫,感覺就像感冒引起的發熱一樣。與此同時,那女人的笑聲變得更加刺耳,身體因為大笑而前後擺動的幅度也逐漸增加。蕭靜的耳膜鼓脹起來,四周的聲音隨之變成了好像是在水下才能聽到的“嗚嗚”聲。緊接著,她的雙耳似乎失去了聽覺功能,完全聽見女人的笑聲,或是其它別的聲音了。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蕭靜只見房中的女人直立著身子,有節湊地彎腰,後仰,彎腰,後仰,彎仰,彎仰,前後,前後,甩動瀑布般長髮的動作。她看見女人的臉失去了光澤,雙頰開始凹陷,眼窩加深,眼球暴突,雙唇翻起咧開,從那張狂笑不止的大嘴中,蕭靜甚至能夠看到左右兩邊的臼齒。女人變成了一具活屍!就和戲校中的活屍一模一樣!
蕭靜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就像被吸入了黑洞。她重重地後仰,向旁邊由木條釘成的牆壁倒去。說時遲那時快,沈銘德一把拉住了蕭靜的雙肩,然後他呼喊著她的名字,搖晃著蕭靜。蕭靜聽見了沈銘德呼喊由遠及近,她緩緩地回過神來。她無力地,或許是下意識地將右手背搭在自己的額頭上。瞬間,她感覺一塊萬年冰凍住了自己的額頭。其實,她自己也分不清是自己的手太涼,還是額頭太熱,或許兩種可能都有吧。
沈銘德覺得蕭靜的病沒好,又開始發熱了。他讓她到樓上去等,可是被蕭靜拒絕了。她卻不敢一個人回到樓上,便讓沈銘德繼續,她就在他的身邊休息一下。蕭靜向左側轉頭看向一動不動地站在房內的白衣女人。她忽然有種在看電視連續劇時從第一集直接跳到第八集的感覺。至於中間發生了什麼,她一頭霧水。而此時,她無心在乎那些內容,指向儘快恢復平靜。沈銘德輕輕地將她靠到牆上。蕭靜慢慢地蹲下身去,將耳機帶上。
白衣女人笑夠了,也沒有理會剛才發生的一幕。她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到:“我知道。被關在這屋子裡,但我什麼都知道。所有登仙的人,所有浸泡在那個湖裡的人都是相互連線在一起的。只要你認識那個人,只要你願意去找,你就能看到那個人的記憶。比如:我現在就知道這個女人是怎麼欺騙我爹媽,讓他們帶你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