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客車載著沈銘德穿越了新建的長江大橋,陰沉的天空與江水混成一色。看來,南京最近的天氣和自己的家鄉比較類似。好在,那種陰雨綿綿的溼熱暫時被阻隔在了車窗之外。沈銘德的心情還是比較激動的。長辭化羽發來的資訊讓他下定了決心。他務必要在回家之前到南京拜訪一下這位遠在千里之外,卻似乎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有所瞭解的作家。於是,就在今天凌晨,他退掉了曾預計住宿兩夜的山莊客房。急不可耐地乘坐長途客車奔向南京。
南京這座城市沈銘德關顧過數次。有時為旅遊,有時為工作,所以他對這裡並不陌生。這座城市給他的印象是陵墓很多。不過仔細想象,北京和西安的陵墓也不佔少數。估計,在歷史上有著沉重分量的城市都是如此吧。
沈銘德滿懷憧憬地在南京火車站附近的長途客運站下了車。他曾經一路盤算著自己是否應該首先找家賓館住下,然後梳洗一番。當自己洗去了渾身的疲憊,換掉滿是汗水的衣服以後再去拜見這位作家。長辭化羽或許是一位帶著厚重眼鏡,身材發福的中年人。或許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又或許,他是一位受人尊重的老師,教授也未可知。沈銘德有些擔心自己唐突的拜訪是不是會給作家留下北方人魯莽,不懂禮數的壞印象?然而,車門開啟,當浸泡在柔和而又溼黏的新鮮空氣中時,沈銘德的擔憂就如受驚的鳥雀一般,無影無蹤了。只剩下興奮的他與作家互發了資訊,然後租了一輛汽車,按照地址開車尋去。
正值上午十點,道路暢通。此時,他們就坐在紅山動物園附近的一家哈根達斯在戶外支起的太陽傘下。夾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圓形塑膠桌上擺放著一盤冰淇淋和一杯珍珠奶茶。這兩樣,沒有一個是為沈銘德準備的。室外的溫度讓盤中的黃,褐,紫三個冰淇淋球融化得很快。沈銘德對面這人正俯身弓背地沿著盤子邊緣將融化的冰淇淋舔進嘴裡。沈銘德無奈地點燃了一支香菸,看著淺灰色的煙霧緩緩飄向天空。他的期望和激動就和這股煙一樣消散殆盡了。作家“長辭化羽”就坐在他的對面,舔舐冰淇淋。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的年紀。若不是這傢伙拿出自己手機上他們倆互通的資訊作為證明,沈銘德真會以為此人其實是長辭化羽的兒子。
長辭化羽這傢伙生得倒是挺白淨。刀削的臉型,兩片薄唇,銳利的鼻樑高聳於臉的中央。濃眉細眼,這雙眼睛在瞪大時就像犯了錯誤的下狗,滴溜溜地望著沈銘德。然而多數時間,他那雙眼睛總像沒睡醒似的,無精打采地半閉著。他頭髮略微帶著古銅色,蓬亂,鬆垮垮地蓋在頭上。雙耳完全被隱藏在頭髮之下,額前的劉海越過眉毛,甚至遮蓋了雙眼。沈銘德明白,這個髮型一定是在某個理髮店的“傑作”。可是,從整體上,這髮型總能叫人聯想起一隻古代牧羊犬。這傢伙體型偏瘦,但身高大概與沈銘德齊平。只是他在走路或站立時弓腰駝背的姿勢,讓他顯得比別人矮上半頭。他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件白色短袖圓領“老頭衫”,腳上一雙人字拖。正好於沈銘德灰色商務褲,淺藍色長袖襯衫,還有那雙黑色休閒款皮鞋形成對比。他們對坐的景象,總給一種“逃課的壞學生被教導處主任抓到”的錯覺。
沈銘德將菸頭熄滅在方便紙杯裡,開口說到:“說說吧。你是哪所高中的學生?”
長辭化羽口叼吸管,撥弄著杯中的珍珠,含糊地說到:“說了你也不知道。”
沈銘德舔了下嘴唇。他說的沒錯,就算回答了他在哪個中學讀書,沈銘德也未必知道。於是,他又換了一個問題,說:“你怎麼沒上學?”
長辭化羽眯著眼睛,百無聊賴地看著他,說到:“高二我就休學了。我說,溝通總要從認識開始。你這根拷問似的。”
於是,沈銘德做了一下自我介紹,帶上了自己所有的頭銜,還將一張名片擺在了桌上。
聽完沈銘德的自我介紹,長辭化羽便笑著說到:“我,中山靖王之後。漢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特來拜見。”
沈銘德被這傢伙氣樂了,說到:“那麼敢問‘豫州牧’尊姓大名?”
這傢伙便答道:“方九齡。”
沈銘德噗呲一聲大笑起來。他心裡琢磨著,這個名字還真夠“古典”的。
方九齡訕笑著說到:“我這名字可是大有來歷。我原名時爺爺給我起的,叫做‘方祭九’。九歲那年,我遇到交通事故。但是九死一生,命懸一線。突然,有一位道人,仙風道骨,從路上經過。看到倒地不起的我,便口唸讖語曰:
‘方雷散八方,孤子九代傳。
應嗣九載終,榆罔命該然。
何以傳後世,辭世喚九齡。’
話音剛落,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坐了起來。環顧四周,卻不見那位道人。從此之後,方祭九便改名為“方九齡”。
聽完這番話,沈銘德四指重重地敲擊了一下桌面,做出打算轉身離開的架勢,口中說到:“好吧。就到這裡吧。我趕時間。”
方九齡立刻站起來,攔住了沈銘德去路,一臉無辜地說到:“沈大哥。沈叔叔!何必生氣。開個玩笑罷了。你的故事還沒根我說呢。”
沈銘德重新落座,一臉嚴肅地說到:“溝通來源於信任。你一會兒開個玩笑,一會兒耍個貧嘴。我怎麼知道你說的,和之後你要說的那句話是真話?”
方九齡一改剛才嬉皮笑臉的德行,將自己的身份證遞到沈銘德面前說到:“我叫方九齡。這可沒騙你。我們家九代單傳,我爺爺起名叫我‘方祭九’。我九歲時候遭遇了一場交通事故。後來,我爸覺得‘祭九’這名字晦氣,就找了一位‘大師’。那‘大師’說我命中有此一劫。所以才改名為‘九齡’。典出於《禮記註疏》〈文王世子〉。指九十歲的意思,後來引申為長壽。‘大師’我九歲遭此劫難,更名九齡,至少能活過九十歲。”
沈銘德點了點頭,感覺這一番話說的還算靠譜,接著問到:“你為什麼休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