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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長辭化羽 (2 / 2)

方九齡冷笑了一聲,說到:“我們學校門口有個雕像。雕的是一名女學生一手拿書,一手捧鳥。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嗎?‘讀書有鳥用’。反正我也找不到自己喜歡的學科,就算找到也不一定能考上什麼名牌大學。就算大學畢業又不一定找到好的工作。就算找到好工作,說不定那天自己就完了。就算自己不完,這個世界或許哪天就完了。”

沈銘德咬了咬牙。看著眼前這傢伙,他感覺這種思想就像傳染病一樣正在當今社會里蔓延。他不知不覺地脫口而出:“虛無主義?”

方九齡沒有看他,幼稚地用吸管攪動杯子裡珍珠,一邊說到:“虛無?或許吧。你知道康德把理論意識的主要形式分為感性,知性和理性嗎?人類只有五種感知。除非我們獲得更多的感知方式,否則我們將永遠不能答道理性層面。如果不能理解‘自在之物’,或是超越世界,在世界之外瞭解世界。那麼,我對這個世界上只是瞭解再多,不也還是要面對‘笛卡爾的惡魔’理論嗎?”

所謂“笛卡爾的惡魔”理論,沈銘德是知道的。那是一個非常有趣悖論。說的是:假設有個惡魔。它整天什麼都不幹,唯一個人物就是欺騙人類。惡魔圍繞我們的感官創造了各種幻象,就是我們認為自己所看到的“外部世界”。然而,這個“外部世界”根本不存在。它還塑造我們的身體和記憶,當然,這一切都是虛幻的。那麼,身在這種“現實”中的我,又如何判斷身邊的事物是否存在呢?

沈銘德完全理解方九齡的意思。他認為,就算自己安分守己地在學校裡讀書,或許得到的只是也不過是“虛幻世界”中的假想而已。緊接著,方九齡又侃侃而談地與沈銘德聊到了佛教中的“唯識學派”和道家理論。說實話,這個小傢伙真是給了沈銘德一個“下馬威”。雖然他對學校充滿厭惡,卻對閱讀有著濃厚的興趣。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理解得是對是錯,他都將東西方各種唯心理論搬出來,然後融會貫通地將自己不願上學的“理由”上升到一個哲學層面上。

當聽到沈銘德“唯心主義者”的評價時,方九齡義正言辭地反駁到:“不!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唯物主義者。雖然我的小說中帶有‘鬼神怪談’,但對神秘事物的認知過程不正是唯物主義精神嗎?‘日心說’的理論不是也曾被當作異端嗎?我相信,‘自在之物’最終會成為‘為我之物’。真正的唯心主義是那些研究‘一根釘子上能站幾個天使’的人,還有那些把當代科學當成唯一‘真理’的人。也許有一天,未來的人類會發現我們今天的‘科學家們’有多麼迷信。”

沈銘德環顧了一下四周,幸好在這樣陰雨天氣裡的行人並不多。他擺了擺手,示意方九齡冷靜下來,說到:“既然你提到了你的小說,那麼我想知道,你又是如何瞭解發生在我身邊的事情呢?”

沒想到,方九齡卻質問到:“你怎麼知道這個事件只能發生在你身上?”

沈銘德先是一驚,隨後他做出了一種“願聞其詳”的表情。

身邊的細雨又下起來了,打在遮陽傘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伴隨著雨聲,方九齡講訴了一段往事:

那一年,16歲的方九齡剛剛結束了高中入學考試。他迎來了一個漫長的,不用上學的輕鬆時光。他跟隨著母親來到老家探親。那裡是東北的農村,母親的的父母和姐妹們還住在那個叫做鳳陽村的地方。

方九齡與村子裡的表弟們相處得很融洽。除了獨自看看閒書以外,就是在表弟們帶領下在村裡,山上閒逛。他的適應能力倒是很強,沒兩天的功夫就把周圍的環境記熟了。偶爾,會有幾個同村的孩子對他們說:“走,逗豬去。”

起初的方九齡毫無興趣。他琢磨著,那種動物又髒又臭,不看也罷。所以他邊興致缺缺地獨自回到了住處。唯有那一次,他跟隨著表弟們從山坡上下來,又鬼使神差地跟隨他們潛入了一戶人家的院子裡。院裡沒有豬圈,也不是牲口棚。一棟白牆灰瓦的平房坐落於打掃整潔的院子中央。平房的牆根地下露出幾排長條的小窗,一根根拇指粗細的鐵欄杆安裝在小窗上。看上去,就像一隻魔鬼齒牙咧嘴地朝著人們獰笑。那應該是一出地窖,或者菜窖。方九齡也說不清楚。低矮的天棚中央掛著一支小燈泡,地面上就像日本電影裡有榻榻米的房間那樣鋪著乾草墊。一個女人赤裸身體,猶如動物一般在乾草墊上爬動。可能由於缺少運動和陽光,這女人顯得白白胖胖。幾個十來歲的小孩有蹲有臥圍繞在小窗旁邊,向裡面丟石頭,小聲叫喊。時而又用樹枝和木棍捅那女人兩下。那女人猶如困獸,不時做出兇惡的表情和驅趕的動作,卻逗得孩子們竊笑不止。方九齡沒敢再看下去,不久邊告別了表弟們,獨自回去了。據方九齡說,並不是因為自己多麼“高尚”。他當時也並沒有覺得這樣對待另一個人有什麼不好。其實,他在當時感到一股不能自已的恐懼。那個女人與常人不同的行為讓他恐懼。同時,在別人家院子裡的嬉鬧總可能引來本家人的注意,這也是讓他感覺害怕的原因。

然而,對於一個只有16歲的少年,他對女人的裸體似乎好奇。雖然,那女人臃腫,肥胖的身體毫無美感。不過,能讓那時的方九齡見識到真是的女人身體,這事對他有著非常強大的誘惑力。因此帶了當天夜裡,他獨自忍受著恐懼,再次潛入了關著那女人的院子。

在地窖狹小的空間裡,那盞掛在頂棚上的昏黃小燈泡映照出女人肥胖畸形的身體。她就像知道方九齡會回來一樣,一直開著小燈,等待著他的出現。她在地窖的乾草墊上向方九齡爬來。方九齡發現她爬行的動作的確像極了某種動物。隨著爬行產生的震動,她身上的贅肉顫一顫的。爬到鐵窗前,她的身影突然隱沒在陰影之中。藉助著手電光和地窖中的小燈泡,方九齡搜尋著她的身影。由於角度問題,從方九齡的位置看下去,只能看到窗戶下方一小部分蠕動著的肉塊。方九齡舉著手電,慢悠悠地接近那扇鐵窗。他想知道那個女人在窗子下面搗鼓什麼?正當方九齡距離鐵窗還有一拳遠時,一張幾乎被蓬亂油膩的頭髮遮蓋住的腫脹大臉赫然出現在窗內。一隻神經質的大眼睛幾乎要瞪出眼眶,那張咧成彎月的大嘴露出兩排黃牙。用方九齡的話說:“我當時被嚇得連屁都從嘴裡放出來了”。他猛地向後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扔掉手電,手腳並用地向後褪了幾步。女人的大臉幾乎要伸出鐵窗外,若不是還有幾根牢固的欄杆,方九齡就會親身經歷一次電影《貞子》中的經典鏡頭。由於有鐵窗相隔,而且方九齡也確定這個女人的確爬不出來,他才逐漸放下心來。他撿起手電,緩慢靠近了這女人。那女人依然保持了痴笑的嚇人表情,左手緊抓住鐵欄杆,慢慢地向方九齡伸出了粗胖的右臂。不知為什麼,方九齡當時看到她伸出的手,也有了想觸碰這個瘋女人的想法。他也將自己的手以一種蝸牛爬行的緩慢速度,試探著向那女人的手伸去。那副景象極具畫面感。像極了米開朗基羅的名畫《創造亞當》。

突然,一股非常霸道的力量鉗住了方九齡的手腕。當時,方九齡想高呼“救命”,然而想到萬籟俱寂的鄉下夜晚,他私闖別人家的院子,調戲人家的瘋女人……他忍住了這種衝動。不知道是方九齡的姿勢讓他很難發力,還是這瘋女人天生怪力,無論他怎麼掙扎也沒有掙脫那隻手。他被一點一點地拖近鐵窗旁邊。當兩人的距離足夠近,那女人的右手便放鬆了一點力道,也不再向前拉扯方九齡。他們倆四目相對。不對,應該是三目相對,因為那個女人的右眼一直隱藏在長髮的後面。女人的右手雖然不再那麼用力,但依然抓著方九齡的走手腕。猶如他就是一隻被獵到的小鳥,手一鬆,就會飛走。

她將一根左手的手指放在嘴前,發出“噓”的一聲,然後神秘兮兮地轉頭看向自己身後,自己嘟噥到:“小聲。別吵醒他們”。

方九齡當時覺得,女人在提醒他和自己“不能吵醒家人”。但是後來,方九齡覺得這句話或許有更深的含義。

那個女人轉回頭後,繼續盯著方九齡,對他說到:“告訴你個秘密……我沒瘋”。

接著,那天夜裡,瘋女人以一種細不可聞的聲音給方九齡講訴了幾個詭異的故事。

方九齡在那個村莊裡一共住了半個月左右。自從那個夜裡,那瘋女人給他講了第一個故事之後。除了看看書以外,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會跑到那瘋女人地窖旁聽她講故事。後來方九齡發現,並不只針對他。其實任何人接近那裡,瘋女人都會對他們講那些故事,只是所有的人都認為這女人“淨講瘋話”。這些“瘋話”有些匪夷所思,有些細思極恐,還有一些好像是歷史故事。方九齡對這個瘋女人的故事很有興趣。幾乎每次談話,他都會用手機將這女人的話錄製下來。那些故事中的主角基本上都不是這瘋女人,但她講訴得就像自己親身經歷一樣,細緻入微。故事中的人物所處的時間和空間很大,比如上一個故事說的似乎是明朝年間的南方傳說,下一個故事卻是民國時期的北平舊事。直到近一年來,方九齡才從這些看似支離破碎的一堆故事裡找到些許規律。幾乎所有的故事都和某個遠古神明,古代密教,恐懼與絕望,獻祭和救贖有關。

方九齡即將離開的最後一夜,他又來到那個瘋女人的地窖旁。雖然方九齡與這瘋女人認識時間不常,但他還是感覺有幾分難過。那個瘋女人在說完最後一個故事以後也變得沉默。她默默注視著方九齡,一聲不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所有故事都講完而感到一種空虛,還是預感到方九齡即將離開而傷感。方九齡摸出自己帶著的打火機送給了這個瘋女人。沒錯,方九齡和幾乎所有的那個年紀的男孩一樣,總想做一些不被老師與家長們認可的事情。他希望這個自己一直待在身邊的,廉價的一次性打火機能給這女人帶來一些回憶。那瘋女人低著頭,雙手捧著小打火機,在掌中摩挲著,顯得非常珍重的樣子。

方九齡回到南京,不久便開學了。他的日子過得跟所有高中生一樣無聊。對於不擅長體育運動,學習成績普通,又不善於呼朋喚友的方九齡來說。他在高中裡就像一個隱形人,毫無存在感可言。幾個月之後,方九齡的母親接到了一通電話,那是住在老家的小姨打來的。電話中除了問候與寒暄,還有未來如何料理外婆的後世之類的談話以外,小姨還帶來了一個讓方九齡震驚的訊息。他的媽媽之後又將這件事情當成怪談講給方九齡。小姨說那個趙家的瘋丫頭燒死在了地窖裡。方九齡頓時感到震驚又自責,他非常後悔當初不該把打火機留給她做紀念。然而,事情卻沒有方九齡想象中的那麼簡單。那個瘋女人在緊鎖的地窖裡消失了。地面上出現了一個燒焦的,仰臥著的黑色人形輪廓。奇怪的是,地窖裡沒有發現任何引火之物,而且除了那個被燒焦的輪廓外,地窖內其它的乾草墊子都沒有燃燒痕跡。其實這件事就發生在方九齡和媽媽離開的幾天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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