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有些大了。天空從剛才的灰暗逐漸轉變成了黑暗,悶雷之聲轟隆隆地從遠方傳來。大顆的雨滴砸在遮陽傘上,又順著傘的角度滑向邊緣,匯聚成水滴滾落下來。很快,就這把遮陽傘的四周形成了一副珠簾。相對坐在傘下的兩人似乎沒有挪進室內的意思,他們只是努力地將座位向裡面搬動了一下。此時,他們的胸口緊緊地貼在塑膠圓桌上,向傘的中央靠近身體,儘量不讓自己的腰背處於可以被水珠濺到的地方。
沈銘德再次點燃了一根菸。他忽然看見講述完自己經歷的方九齡正眼巴巴地望著他那包放在桌面上的香菸。沈銘德下意識地將煙盒朝自己的方向挪了一小段距離。因為他並不想讓自己背上“教壞小孩”的惡名。
方九齡順勢發出“切”的一聲,蔑視地說到:“小氣。”
對方的言行讓沈銘德頓時產生了一股“扎心”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好心被人誤解,遭到了踐踏。於是,他連忙向方九齡解釋起沒有提供給他香菸的種種理由。沒想到,對面的小傢伙卻拿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來反駁自己。還說到他和沈銘德的這次會談不像是建立在平等基礎之上的各種說辭。沈銘德的耐心被方九齡磨沒了,良心也在他的言語中被扼殺。他無奈地將煙盒推到了圓桌的中央。見方九齡迅速地從中抽出一根菸時,沈銘德又將打火機順著桌面滑給對方。方九齡熟練地點燃香菸,從點菸到吸菸的姿勢來看,他倒是像極了一個老菸民。著傢伙深深地吸了一口,瀟灑地吐出一個菸圈後向著沈銘德努了努嘴。似乎在示意沈銘德說“自己的故事已經講完了,輪到你啦”的意思。
於是,沈銘德將自己這段時間以來所經歷的故事簡單扼要地講訴給方九齡。他在自己的講訴中故意隱去了自己與陳家父子的糾葛,蕭靜的外貌,以及淡化了自己在養老院事件中的作為。因為他覺得,這些事情對於事件本身沒有任何價值。沈銘德原本預計在十至十五分鐘左右就能講完的故事最後被延長到了一個小時。他們兩人在次期間幾乎抽掉了一包香菸。方九齡就像一位老練的記者,用自己的手機錄音,同時還在一個小型筆記本上做了記錄。偶爾,還會打斷沈銘德講訴,提出問題或說出他自己的想法。
雨越下越大。層層的黑雲壓頂讓人喘不過氣來,雨水匯成的小溪在地上縱橫交錯。電閃與雷鳴彷彿應和著沈銘德故事從天空中劃過。大雨澆在傘面上的噪音幾乎蓋過了沈銘德聲音。此時的兩人才不得不決定“更換場地”,繼續這場還未完結的談話。兩人在雨中奔跑著,相互照應著穿過了馬路。當坐進停放在馬路對面,沈銘德租來的汽車裡時,他們倆已經渾身溼透了。無奈之下,沈銘德在方九齡的指揮下拐進了一個“古老”的小區。在這個小區裡,在一棟六層樓房二樓的其中一間房就是方九齡的“巢穴”。
之所以這間屋子給沈銘德一種“巢穴”的感覺,正是因為它的老,小,黑,亂等特徵。房屋的牆皮泛黃,脫落似乎在述說著它的年齡。一室一廚一衛的格局宣告著它的體積。漆黑房間內,猶如犯罪現場似的凌亂彷彿說明了它的遭遇。方九齡終於回到了自己溫暖的“窩”。他將外衣肆無忌憚地脫下,換上睡衣。然後將被雨水淋溼的衣物堆棄在房間內的牆角。就在那牆邊上,還並排擺放著五包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沈銘德從車上拿下了旅行箱,在浴室裡簡單梳洗之後,更換上了乾淨的夏季運動衫。當他回到臥室房間內時,正看到方九齡將床上和電腦桌上的薯片塑膠大,零食盒子,還有飲料瓶子一股腦地塞進垃圾袋。然後,他隨性地將垃圾袋往牆邊一甩,拍了拍雙手上的零食殘渣,一臉輕鬆地望著沈銘德。那樣子看起來就像個剛完成了一場大掃除的家庭主婦一般,顯得輕鬆暢快。
沈銘德看著這間屋子裡唯一的房間,散放在地面上的雜物,凌亂不堪的書籍,堆積如山的垃圾,還有一張雙人床上的一隻枕頭和一套被褥。他便提出了“難道方九齡沒有父母?難道他的父母能忍受他這種生活習慣?難道父母允許他整日閒逛不去上學?”等種種問題。方九齡卻毫無保留地回答他說,這是家裡的一棟老房子。是自己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獨立”生活的暫時住所。至於騙過父母讓自己不去上學的方式很簡單。因為幾乎每所高中都會有幾個惹不起的“壞學生”。於是,方九齡便時常去招惹他們。當然,免不了會挨一頓揍。捱揍之後,方九齡便會偽裝成性格陰鬱的樣子,偶爾還會在家裡沒有理由地大發脾氣。久而久之,他就樹立起了自己因“校園霸凌”事件而產生心裡疾病的孩子。於是,他就用這種“苦肉計”達到了暫時休學的目的。
見沈銘德似乎還有關於自己的問題,方九齡就指了指掛在牆上時鐘,示意他時間已過正午。方九齡拿出兩盒泡麵,而沈銘德卻毫無胃口。於是,他為自己泡上了面,又拿出一瓶飲料“招待”沈銘德。之後,他再次翻開筆記本,催促著沈銘德將剛才的故事講完。
幾分鐘說完了自己的故事,方九齡的泡麵也可以開蓋了。這傢伙顯然是餓了,和著熱氣將麵條一大口一大口地送進胃了,同時還翻閱著自己的筆記本。沈銘德聞著泡麵發出的那種油膩的香味有些頭疼。經過方九齡的允許後,又從旅行箱裡拿出一包香菸,這次,他還不忘給方九齡也丟過去一根。然後,他要求方九齡給他看看儲存在電腦中的那些瘋女人的故事。方九齡喚醒了桌面上的電腦,讓他自己去看。沈銘德點開了一個名為“小說素材”的資料夾,一排排的音訊檔案出現在顯示器上。音訊檔案一共有六十八段,沈銘德隨即點開了一段,只聽見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壓低了嗓門講述著。
含著滿口麵條的方九齡忽然來到他的身邊,說到:“這個故事沒意思。我來給你放一個,或許你會感興趣。”
方九齡左手捧著泡麵盒子,右手划動滑鼠滾輪。片刻,他將滑鼠的箭頭停留在一個名為“041”的音訊檔案上,雙擊點開。伴隨著播放器的開啟,沈銘德聽見了蟲鳴的聲音。這段音訊好像是在一個夜晚錄製的,期間可以聽到滿耳的蟲鳴聲,遠處幾聲犬吠,還有偶爾出現的夜梟等鳥類的叫聲。那個年輕的女聲在音訊播放後大概兩分鐘左右時響起。她伴隨著沉重的呼吸聲和濃重的東北口音,講訴了一段小故事:
“古代有位潘財主,某種機緣一下結識了一個番僧。那番僧教給他以小女兒做“貢”,求來了“長生之法”。潘財主琢磨著自己即將得到“長生”,況且還有兩個兒子陪伴左右,還要小女兒有何用?於是,財主允了。
那小女兒做“貢“以後,他得了”長生“。過了兩年太平日子。不料兩年後,賊兵四起,兩個兒子和家眷都在刀下做了鬼。潘財主的家產,地業都被一掃而空。他孤身一人流浪時又遇上了那位番僧。財主提出了要把小女兒接回來的請求。番僧口稱他們二人有緣,便答應了這個請求。
二人回到潘財主求來“長生“的地方。此處山險林深,樹枝上掛滿了一串串的頭顱。財主甚是恐懼,便問那番僧此處究竟是何地?番僧答道:‘地府黃泉’。聽完這句話,潘財主便奪路而逃去了。”
這故事非常簡單,沒有嚇人的背景音樂,講得也步出彩。然而沈銘德聽得卻是脊背發寒。他猶如將是一般緩慢扭頭,問到:“你的意思是說,我遇到高山杏的地方是‘陰間’?”
方九齡將泡麵盒毫無顧忌地放在地上,扯出兩張紙巾擦了下嘴,然後隨性地往牆邊一丟,同時說到:“我可什麼都沒說。都是故事裡說的。不過我倒是覺得這個小故事的資訊量很大。難道你沒發現其中的問題嗎?你看哈。潘財主的小女兒做了‘貢’,就進了番僧所謂的‘地府黃泉’。潘財主的兩個兒子死了,難道去的就不是‘地府黃泉’嗎?潘財主孤家寡人以後他想接回自己的小女兒,他為什麼沒求求番僧接回他的兒子們呢?答案很簡單,就是潘老財直到自己的小女兒和他的兒子們去的不是同一個地方。他的小女兒在所謂的‘地府黃泉’裡還活著,而他兩個兒子是真死了。”
“可是,如果潘財主知道這些,他為什麼要逃跑呢?”沈銘德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