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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1 / 10)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沒給文三兒留下什麼印象,他沒幾天就把徐金戈這個人給忘了。文三兒屬於那種生活在混沌中的人,車行裡的老夥計們都說文三兒是屬耗子的,撂爪就忘。

文三兒只是在一個月後遇見了陸中庸,從陸中庸的嘴裡才知道,那天晚上磚塔衚衕41號出了大事,兩個日本人被殺,犬養平齋受了重傷。事後日本憲兵把那一帶都戒嚴了,還在全城展開了大搜捕,至少抓了一百多個嫌疑犯。據陸中庸說,犬養平齋是經過搶救才保住的性命,而姓徐的兇手卻神秘地失蹤了。巧的是那天晚上珠市口也發生槍擊事件,日軍12聯隊的兩個士兵和一箇中國警察中彈身亡,兇手也沒有抓到,這兩起事件之間有沒有聯絡還不清楚。

陸中庸嘆氣道:“這姓徐的不仗義呀,我陸中庸拿他當朋友,誰知他卻是重慶派來的殺手,差點兒把我也擱進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幸虧日本人對我還是比較信任的,不然我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呀。”

文三兒心說,你他媽活該!誰讓你給日本人當狗?但表面上,他做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徐爺還欠著我的車錢呢,陸爺,這下我找誰要去?”

陸中庸幸災樂禍地回答:“文三兒,我教你個法子,找日本憲兵隊要……”

文三兒再看見徐金戈時,已經是1945年的10月份,那時戰爭已在8月15日結束了。據那來順說,本來日本人還能掙巴兩下,誰知美國大鼻子可不論秧子,照著日本國“咣”“咣”就是倆大號“麻雷子”,炸得日本天皇當時就尿了褲子,還沒緩過勁來,**子又來拉便宜手,在東北幾天就把滿洲國給滅了,這回日本天皇可真扛不住了,沒二話,立馬認栽。咱蔣委員長本來想就勢滅了日本國,後來一看日本天皇認了,蔣委員長心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人家都認了,咱中國人也不能沒結沒完不是?算啦,饒了這幫孫子吧。

文三兒可並不同意蔣委員長的觀點。他有自己的道理,原先日本人橫的時候咱惹不起,就先忍著,現如今日本人軟了,該輪到咱收拾日本人了,就不能輕饒了這些小鬼子。欺負了咱中國人八年了,現在跟沒事兒人似的想走,門兒也沒有。

抗戰勝利的訊息使文三兒興奮了好幾天,他幾乎不敢相信,如此兇悍的小鬼子怎麼一下子就投降了。這些小鬼子也很奇怪,一旦投降了,一個個的比貓還溫順,見了中國人就不停地鞠躬。文三兒記得當年路過日本兵哨卡時,中國人若是不向日本兵鞠躬很可能就被捅一刀,如今風水又轉回來了,這感覺簡直太好了。

文三兒每次在街上遇見日本人時,都要故意停下車,雙臂抱在胸前,兩腿叉開,好好享受一下受人尊重的滋味。這種事也上癮,要是哪個日本人沒向他鞠躬,而是一低頭就過去了,文三兒就會勃然大怒,這小子怎麼這麼不懂規矩?有人下沒人養的東西,見了文爺不鞠躬,還反了他啦。這時文三兒必定要追上去踹他一腳。

後來,文三兒的膽子又大了一些,脾氣也跟著見長,他在人力車的踏墊下藏了一根短棍,在街上遇見日本人,二話不說抽棍就打,不管他是僑民還是軍人。有一次文三兒在珠市口碰見一個日本兵,這小子就像耗子一樣溜著牆根兒走路,文三兒從踏墊下抽出短棍追了上去,照著日本兵的後腰就是一棍。那傢伙連頭也不敢回,只是捂著腰像狗一樣拼命逃竄。這時旁邊看熱鬧的老少爺們兒都叫起好來,文三兒忽然覺得自己很有些英雄氣概,他一手叉腰,一手用短棍指著日本人的背影吼道:“小鬼子,別再讓文爺碰見你,見一次打一次。”

這時有個挑剃頭挑子的剃頭匠也手癢了,他連忙卸挑子抽扁擔,準備助文三兒一臂之力,等他手忙腳亂抽出扁擔時,那日本人早跑遠了。

剃頭匠埋怨眾人:“你們倒是截住小鬼子啊,咱爺們兒還沒出手呢,這下可好,跑啦!這不是拱咱爺們兒火嗎?”

文三兒很江湖地朝剃頭匠一抱拳:“兄弟,就不勞您出手啦,這小鬼子還沒三塊豆腐乾高,咱一人打他仨都有富餘。”

剃頭匠也抱拳回禮:“老哥是條漢子,剃頭不剃?咱免費。”

“免啦,後會有期。”文三兒把短棍放回原處。

國民**的先遣部隊已經開進了北平,聽說準備把日本人分批遣返回國。文三兒對此很不滿意,逢人便說,甭讓這幫孫子走,都走了,文爺我手癢癢了怎麼辦?

國民**的接收大員們也一批一批地出現在街上,他們進城時坐的是美式吉普車,才幾天工夫,官員們的座車全換了,別克、奧斯汀、菲亞特……北平城成了萬國汽車博覽會,什麼牌子的汽車都有,看來接收逆產是件很愜意的工作。

接收大員們忙得很,既然是接收逆產就得搞清楚什麼是逆產,明著的好說,凡日本人的財產、公開投敵的漢奸財產都屬於逆產,但還有很多人的財產屬於模糊概念。既然在偽政權裡擔任過公職的人算是漢奸,那麼在偽政權裡當過門房的算不算?當過炊事員的算不算?在日本人開的洋行裡工作的中國人算不算?在偽政權控制下的清華大學、燕京大學的教職員工算不算?在偽政權下上大學的學生是否算作“偽學生”?漢奸這個概念是模糊不得的,一模糊就會使很多人遭殃,他們名下的財產也會跟著易主。那麼誰才擁有評判權呢?看來只有接收大員們,他們要說誰是漢奸,大概總能搞出點兒根據來。

先是陸中庸中箭落馬,唯怨這小子太張揚,他抗戰之前在北平城也就算半個名人,靠支破筆到處惹是生非,唯恐別人的日子過好了,本來仇家就多,況且後來又上趕著去當漢奸,其迫切程度不比科舉時代趕考的秀才們低,還生怕日本人看不上自己,把當漢奸的名額給了別人。用文三兒的話說:跟他媽的吃了蜜蜂屎似的,誰攔住他當漢奸他跟誰翻臉,這孫子,打小就吃喝不落空,佔便宜不讓人,這下褶子了吧?

陸中庸是在一個深夜被逮捕的,國軍憲兵煞有介事地來了二十多人,還開來好幾輛汽車,其中一輛悶罐車被漆成血紅色,一跑起來就嗚嗚亂叫,二里地以外都能聽見。聽說這玩意兒叫“飛行堡壘”,專門逮人用的,不是要犯還沒資格坐這種車。這回陸中庸算是露了大臉啦,人家憲兵一腳把他家大門踹開時,這小子還沒醒過味兒來,披著件絲綢睡袍還伸出手要和憲兵們握手。為首的一個憲兵劈頭給了他倆大耳光,陸中庸被抽得原地轉了一個圈兒,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兩個身高馬大的憲兵給放翻了,被麻利地扣上背銬,然後憲兵像拎只小雞一樣把陸總編扔進“飛行堡壘”。憲兵們從停車到走人沒用了兩分鐘,陸中庸的一個鄰居目睹了全過程,第二天就眉飛色舞地描述出來,市民們聽得很過癮,都說不能輕饒了這王八蛋。

文三兒在米市衚衕北口碰上李大砍正拉著車進口,文三兒興高采烈地問:“李爺,聽說陸中庸的事兒了吧?”

李大砍斜了文三兒一眼,不鹹不淡地回答:“姓陸的倒黴了,你小子樂什麼?”

“我早說什麼了?當漢奸沒他媽好果子吃,這回讓我說著了吧?李爺,這回鬧不好就得活剮了這小子,他罪過大啦,槍斃都便宜他了。要我說,**還得請您出山,除了您李爺,如今誰還有這手藝?”

李大砍說:“扯淡,姓陸的頂多吃顆‘黑棗’,如今不時興凌遲斬首了,要不然大爺我能來拉車?這是他媽什麼世道?二拇哥一動,人就玩完了,死得也忒舒坦啦。爺們兒,這法子不行啊,官家有官家的法度,犯什麼法就得受什麼刑,這是為什麼?就為了讓你在犯事兒之前好好琢磨琢磨,這案子犯得值不值,要是沒人康八爺那身膽氣,您就老老實實回家孵豆芽兒去,這就叫法度。現如今可好,甭管犯多大事兒都是一顆黑棗,您想不死都不行。當年的凌遲正好反過來,犯人只求早死,怕受罪,可大爺我偏不叫你死,讓你死不了活受著,不這樣鎮不住人呀,往後敢犯案子的人還不越來越多?”

文三兒點頭稱是:“沒錯,要是沒點兒王法鎮著,誰還汗珠子摔八瓣幹這苦力活兒?連我都得當土匪去。”

李大砍嘴一撇,上下打量著文三兒:“就你?說話也不怕閃了舌頭,你他媽有這個膽兒嗎?你當是個人就敢當土匪?別人我不敢說,就你文三兒,天生就是個拉車的貨,連車都拉不好,還他媽當土匪呢?”

文三兒不急不惱:“李爺,您比我也強不到哪兒去,天生就是個掄刀的,和宰豬的沒什麼兩樣兒。要說不一樣,那就是你李爺砍人頭,人家砍豬頭。我聽說幹這行的都落下毛病,有事兒沒事兒就琢磨人家的脖子,從哪兒下刀利索……”

文三兒不等李大砍回罵,拉起車就跑,跑出老遠還聽見李大砍的罵聲:“文三兒,你個雜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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