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貴瑜的這句“許是老鼠叼來的”讓林知府心頭一凜,昨日徐渭的信稿不翼而飛,鬧得整個府衙雞犬不寧,後來才在老鼠洞裡找到,府衙廨舍有老鼠,民居商鋪豈會沒有老鼠,焉知那扇墜不是老鼠從趙家拖到夏貴瑜臥室桌子上的
張幕客就是協助林知府理刑名的師爺,這時走到林知府身邊低聲道:“東翁,晚生曾仔細檢查過那塊迦楠香扇墜,發現扇墜有些殘缺,似被咬噬過,當時未留意,現在想來莫非就是老鼠噬咬的?府尊不妨讓人搜一下趙、夏兩家的鼠洞,若能找到一些物證,豈不是勘破了一樁奇案。”
林知府沉吟片刻,問趙玉吾和夏楮皮:“你們兩家都養貓嗎?”
趙、夏二人都說不養。
林知府又問:“既不養貓,那老鼠多麼?”
趙、夏二人又都說極多,林知府便吩咐四個差人,兩個隨趙玉吾、兩個隨夏楮皮,說道:“凡有鼠洞可拆進去,裡面有什麼東西都取來見我。”
差人和趙、夏二人走後,林知府對夏貴瑜道:“此案就看是不是老鼠作怪,若不是,再看你還有何說辭,什麼五通神攝來的,這等言語只好糊弄愚民,如何作得證據。”
夏貴瑜這時也只有寄望於老鼠,叩頭道:“全憑大老爺明斷。”
搜老鼠洞得有一陣子,林知府與一眾官僚退入後堂飲茶閒談,官員們倒是公私分明,退堂後絕口不談姦情案之事,只說些邸報要聞和官場軼事以為笑談
曾漁心裡當然不是那麼篤定,迦楠香扇墜是老鼠叼來的也只是猜測,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大,但不確定因素也很多,只是暫時也別無萬全之計,誰能算無遺策呢?
徐渭輕吟“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很是淡定,事不關己嘛。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差人回報,說從趙、夏兩家挖拆了四個鼠洞,洞裡的一應零碎物件都用籮筐挑來了,那差人還說:“大老爺,還捉到大小老鼠十七隻,其中活的十三隻,死老鼠四隻,只因拒捕被擊斃。”
眾官鬨堂大笑。
林知府也忍不住笑,喝道:“老鼠捉來作甚,趕緊丟了,等下在公堂上老鼠到處亂竄成何體統。”
林知府再次升堂問案,只見一擔籮筐擱在大堂上,籮筐裡是穀子、大米、黃豆摻雜著細碎垃圾,滿滿兩大籮筐,老鼠們還真是深挖洞、廣積糧啊。
林知府命令在堂下鋪一塊大油氈,把兩籮筐細碎物件傾倒出來,叫趙玉吾和夏楮皮父子在邊上仔細辨認,不時揀出一些零碎之物,不是夏家的就是趙家的,忽然揀出一物,差人大叫起來:“大老爺,大老爺,找到一塊玉墜。”
旁觀的曾漁長出了一口氣,與徐渭相視而笑,運氣不錯,老鼠們肯幫忙。
趙玉吾目瞪口呆,鼠洞裡找出的這塊玉墜正是他與那塊迦楠香扇墜一併交給兒媳何氏的漢玉扇墜,婦人不用摺扇,何氏就把兩塊扇墜的絲線結在一起收在匣中,所以當其中那塊迦楠香扇墜出現在夏貴瑜手中,而他回去向兒媳何氏討要兩塊扇墜卻都沒了影,當然就以為何氏把兩塊扇墜都給了姦夫夏貴瑜了,今日這塊漢玉扇墜從鼠窩裡搜出來,豈不表明兩塊扇墜都是老鼠偷的
林知府看了一眼張幕客,張幕客點了一下頭,林知府自知屈打了夏貴瑜,但要他當堂認錯那是不可能的,錯都在小民,趙玉吾要倒黴了,林知府對張幕客道:“此案一直是由張幕友協理,現在本案最重要的物證已出現,就由張幕友代本府梳理案情,追索誣告者之罪。”有些話林知府自己不願當面講,就由幕友代言。
張幕客向林知府一揖,轉身怒視趙玉吾,喝道:“趙玉吾,你為何誣告夏貴瑜,以致逼死自家兒媳何氏?”
張幕客聲色俱厲,趙玉吾嚇得魂不附體,跪下磕頭道:“大老爺、張師爺,小的也不知道是老鼠偷的扇墜啊。”
張幕客朗聲道:“府尊大人對你的訴狀早有懷疑,若夏貴瑜真的與何氏偷情,豈會將何氏私贈之扇墜到處宣揚,稍有心智者都不會這麼做,夏貴瑜難當是與你兒子一般的憨物?這是其一;其二,你在狀紙上說被夏貴瑜席捲衣玩千金,但差人搜查夏氏紙鋪卻沒有這些珍玩器物,你又說夏貴瑜要拐走何氏,被你發現,夏貴瑜還毆打你,全是一派胡言。府尊對此瞭然於胸,只因山賊逼近,守城護民乃是首務,故而未再提審——”
又對夏貴瑜道:“屈你在牢中待了數日,是為了何氏上吊自盡之故,畢竟人命關天,在案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當然不能釋放你,這正是府尊審案謹慎之處——”
夏楮皮趕緊又捅了一下兒子的腰眼,自己先磕頭道:“大老爺英明,大老爺英明,還小的兒子清白,不然小的兒子這輩子算是完了,夏家祖宗也蒙羞,大老爺恩情,小的父子粉身碎骨難報。”
夏貴瑜雖然有怨氣,但這些日在牢中也嚇得不輕,只求能夠出獄就是萬幸,哪還敢與知府大人理論受冤挨夾棍的事,當下跟著爹爹夏楮皮磕頭不住,口裡說著:“大老府青天明鏡,還小的清白。”
夏氏父子這種識趣的態度讓林知府頗為滿意,捻鬚點頭,說道:“這些日子本府一直在思索那塊迦楠香扇墜怎麼會到了夏貴瑜手上,昨日府衙丟失一張重要信稿,最後發現卻是老鼠拖去的,本府就想起這樁姦情案莫非也是老鼠從中製造謎團,故讓差人去挖拆鼠洞,果不其然,這樁案子竟是老鼠引起的,若非本府細察,豈不造就一樁冤案。”
堂上眾官和堂下的城隍廟廣場來作證的街坊都贊府尊大人斷案如神,曾漁心裡冷笑:“很好,一樁冤案倒成了府尊大人的政績了,官員們真是善於把壞事變好事啊,晚上要開表彰慶功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