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朗特!我真是太愛你!” 路安娜抱住了她,再次說道:“三天後咱們就可以一起啟程去西海岸了,伊阿宋這兩天準備租一輛馬車,勃朗特,我買了很多幹果,蜜餞,咱們可以在路上吃,咱們三個還能在路上一起打橋牌呢!”
“……好啊——”勃朗特含混不清的同意了。
聽說前往西海岸乘坐馬車的話也要走上個六七天,伊阿宋和路安娜準備在約克市中心裡逛一逛,伊阿宋聽郵差說約克市正在慶祝伊麗莎白女王的生辰,到處都是免費的美食和美酒,所有路過的人,不管是當地的達官貴人,還是外地的乞丐,都能在那裡平等的拿到一杯美味的紅葡萄酒,歡歡喜喜的在市中心那座金碧輝煌的大劇院裡觀看戲劇表演,這一切,都是女王的恩澤啊。
路安娜喜悅的將伊阿宋的話再添油加醋的轉述給勃朗特小姐,在她即將離開的倒計時裡,勃朗特小姐按部就班的過著每一天,配藥,看病,獨自一人去應付了路安娜難纏的父母——那兩個人還想再敲詐一筆,奈何勃朗特小姐態度強硬——她本來是很容易心軟的,只是她手裡再也沒有多的錢了,只能像個戰士那樣,用僅有的七個英鎊為路安娜打一場勝仗。路安娜父母走了以後,勃朗特小姐依舊是磨藥,配藥,到處給人看病。
她好像一點兒都沒有聽到時鐘在她的耳邊滴答滴答不停地消磨,殘忍的冷漠的提醒著她。
路安娜完全是另一幅模樣,她不斷地說話,要是閉嘴那麼一會兒,她一定是沉湎在幻想裡,她幻想著和勃朗特小姐在海邊散步,光著腳踩在柔軟的沙子裡,畫面一轉又變成了她和勃朗特小姐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一手拿著甜膩的松軟的奶油蛋糕,一手端著湛紫的葡萄酒,兩個人的臉頰都紅撲撲,醉醺醺的,路安娜心裡好快活,她無法阻止自己快活,無法阻止自己那些興奮的冒著彩色泡泡的幻想。
因此,當三天後星期天的早上,套著韁繩的黑馬在寒風中嘶鳴了幾聲,它渴望快點跑起來,好應付這天寒地凍的天氣。屋子裡的人全然不顧寒風裡響亮的急迫的催促,手提箱丟在了地上,裡面的衣服和帽子散亂了出來,被甩的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像是遭了搶劫一般。
而更亂的,是正看著對方的兩個人。
“你如果不去的話,我也不去了!”
“路安娜,別這樣,我真的不能去。”
該怎麼告訴你,該怎麼告訴你我不能與你們同行的原因呢?勃朗特內心絕望的喊聲,幾乎要沖破她的顱頂,因為你愛她,你愛她,像戀人那樣的愛,而不是姐妹的愛,朋友的愛,是瘋狂的自私的佔有的愛,而不是大度的寬容的溫和的愛,說呀,告訴她,但是她此刻卻只能去承受路安娜的憎恨。
“我知道了,你還在恨我,勃朗特,你根本就沒有原諒我!”在勃朗特小姐的沉默下,路安娜突然停止了惱怒,兩行清淚從她的臉頰上落了下來,在她厚實的棉衣上慢慢積攢出一塊深色的印記。
勃朗特小姐不敢去看路安娜的眼睛,她盯著路安娜胸前被淚水洇濕的印記,好像那印記也一點點印在了她的心口,從此她的心永遠潮濕。
“不,不是的,路安娜。”勃朗特小姐無力的辯駁。
“跟我一起走好嗎?求你了!”路安娜突然上前,聲音軟了下來。她抓住了勃朗特小姐的手臂用力的搖晃著,又是撒嬌,又是乞求。
可是勃朗特小姐仍舊不敢看她,勃朗特小姐很想找些藉口:“這裡的鄉民離不開她,她還答應了要給艾麗接生,艾麗馬上就要生孩子了,等忙完這些事我去找你好不好?”她甚至給自己想到了一些退路,即使那樣的路上布滿了荊棘。
門外的馬兒又發出一聲嘶鳴,接著傳來猶猶豫豫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路安娜,要是再不走,咱們天黑前就趕不到約克市啦。”
路安娜抬頭看向門外,伊阿宋並沒有走進來,他只是站在了大門口,彷彿他的人已經與這座房子許下了絕交契約,被那一扇門永遠的拒絕在了外面。
路安娜看著勃朗特小姐,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只是等著勃朗特小姐的回應。
勃朗特小姐始終,不敢看路安娜的眼睛,她松開了路安娜的手,轉過身去背對著路安娜,十分平靜的說:“你走吧。”
勃朗特小姐沒有回頭,路安娜看著她的背影,兩行清淚落下,她在心裡默默地數數,十秒,只要勃朗特小姐改變主意,哪怕再說一句話,她就跟伊阿宋說再見。
可是,勃朗特小姐始終一言不發。
路安娜終於,氣急敗壞的咬牙切齒的動了動身子,邁步朝著門外走去,站在外面的伊阿宋在那一刻突然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路安娜走到門口,頓住腳步,突然決絕的說道:“我這一走,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再也不會見你了!”
一陣冷風吹了進來,吹得門板呼呼作響,路安娜的腳步聲在風聲中消弭不見。勃朗特終於鼓足了勇氣轉頭,看向路安娜在伊阿宋的攙扶下正在蹬上馬車,勃朗特看到丟在地上的手提箱,立即慌張的將地上的東西慌亂的攏了起來塞進了手提箱裡,接著抱著手提箱沖了出去,可是,她還是晚了一步,那輛馬車早已經迫不及待踏上新的旅程了,才一轉眼的功夫,已經跑出了幾百米遠。
“路安娜……”勃朗特小姐想要大聲喊,她應該能聽得見的吧?可是她終究沒有喊出聲,只是微微的動了動嘴唇,發出幹枯的幾個音。
她看著遠去的馬車,越來越遠,而那個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的天使,從此將會永遠永遠的離開她,她的餘生,陪伴著她的將只有漫長的無法填補的孤寂和單薄的模糊不清的記憶。
她的身體突然變得十分的單薄,好像所有的精氣都被抽走了一樣,只剩了一件空空的軀殼,寒風咆哮著沖向她,她突然感覺很累很累,好像已經沒有什麼讓她掛念了。
鄰居家的瑪麗姨媽隔著大路大聲喊著勃朗特小姐的名字。
她喊了兩三聲,不見勃朗特小姐回應,卻看到勃朗特小姐像是一片墜落的幹枯的落葉一樣,輕飄飄的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