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棗樹衚衕其實沒有棗樹,路邊長著兩排老得快要成精的大槐樹,和棗樹衚衕一起熬成了京市年頭最久的老東西……之一。
京市的老東西太多了,吸引了全世界的遊客前來觀光,閆馳小時候遊客們還不像現在這樣愛鑽衚衕溜達,那時候的孩子根本沒人管,散養的大鵝一樣街頭巷尾的胡竄,八歲的閆馳就是大鵝堆兒裡的走地龍。
走地龍的風評不好,三天兩頭就要被抓起來揍一頓屁股,因為招貓逗狗打小孩兒,上樹爬牆禍害豬,豬養在早市最裡邊的圈裡,一共就那麼三五隻,閆馳往裡扔了一掛鞭。
豬炸了。
棗樹衚衕也炸了,滿地飄香,全是豬糞。
閆馳讓人擰著耳朵揪回了家,張小花正在小賣鋪裡打麻將,牌桌比櫃臺佔的地方都大,一屋子煙燻火燎的大煙槍,一進門跟進了盤絲洞一樣,張小花的拖鞋根本找不準閆馳屁股的方向。
找不準方向的還有張小花手裡的鐵鍬,牆根底下的掃把,腰上的皮帶,但是豬找準方向了。
豬瘋了一樣沖過來,一頭撞在了門口的小轎車上,剛開啟的車門“砰”得一聲關了回去,後排車窗降下來一半兒,剛好露出那張玉一樣的臉。
暈頭轉向的豬被人類制服,大家圍著撞扁了的車門扯皮,閆馳逐漸從中心圈被擠了出來,與車窗裡的人大眼瞪小眼。
車窗裡的人嫌惡的皺著眉,用雪白的小手絹捂著鼻子,閆馳直眉楞眼的看著人家,鼻子底下流出兩股熱流。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陳譽。
李老師的家,就在小賣鋪對角線上的那個老舊居民樓裡,老小區沒有圍牆,陽臺正對著街道,閆馳趴在櫃臺上寫作業的時候,一抬頭就能看到李老師家陽臺外邊用籬笆圈起來的小院,那裡種滿了蔬菜和不知名的花,有時候陳譽會和李老師一起在院裡撕腿。
陳譽穿著比綢緞還絲滑的練功服,那雙腿筆直筆直的,修長修長的,一抬腿褲子滑上去,露出一截細膩潔白的面板,閆馳正在抄作文,筆下剛好寫到幾個字:膚如凝脂,面若冠玉。
李老師家特別幹淨,是為數不多陽臺上掛窗簾的,白色的,帶著鏤空的蕾絲花邊,陳譽剛來那會兒,閆馳和他的小夥伴們像掛臘腸一樣掛在李老師家的籬笆上,被陳譽發現了,板著臉“唰”得一下把窗簾拉上,只留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
通常閆馳他們會像小土匪一樣的哈哈大笑,二百五一樣的打鬧一陣,再互相追逐著跑開。
陳譽太特別了,跟棗樹衚衕裡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樣,天仙兒一樣。
網約車邁巴赫絲滑的拐進棗樹衚衕,在小賣鋪門口的空地上停車,還是同樣的位置,還是同樣的人。
張小花已經不打麻將了,坐久了腰疼,她最近喜歡聽小說,《霸道總裁和他的男秘書》,聲音大的有一種不顧別人死活的勇敢。
“閆馳回來了?今天出院?”張小花從小賣鋪出來,於秘書剛好推開駕駛室的門,張小花轉身又回去了,把櫃臺上的有聲書關上。
“閆總還得再晚兩天,今天送李老師和陳先生回家。”於秘書說著,去後備箱把那個超大號的行李箱提了出來。
“小陳也來啦?”小花問。
陳譽推門下車,很有禮貌的跟張小花問好:“是的小花阿姨,我在咱們衚衕住一陣子。”
張小花“哦”了一聲,表情略顯疑惑。
張小花當然是認識陳譽的,棗樹衚衕的老住戶沒有不認識他的,那時候他也不過是一個屁大點的孩子,天天板著小臉,下巴抬得高高的,從來不跟別人說話,也不在棗樹衚衕過夜,每天早上被漂亮的小轎車送過來跟著李老師上課,晚上又會被小轎車恭恭敬敬的接走,他們在外面的高階酒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