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本來也算個有點資產的小地主,後來人口眾多,而幾個曾叔祖又染上了烏煙癮,十幾畝地都賣光了,
只剩這宅子是祖業,祖訓不得出賣。所以後來鬧農會時我家成了有宅院的下中農,很成為笑談。
那堵圍牆把後面的園子遮得嚴嚴實實的,一點也看不到。最早時的祖先為什麼把牆築得這麼高?
當然,那時這兒不太太平,我小時候還聽外祖母說過鬧長毛時的事——當然,那些她也是聽來的。這
裡地廣人稀,周遭十里方圓就這一幢院子,當然要把牆修得高點厚點吧。
突然,我有一個十分可怕的想法。在那屋裡,會不會是個死人呢?二寶說是她媽媽,可她媽媽早
死了,生她時難產死的。
我走下樓,二寶還在起勁地玩著泥巴。那些坨泥巴被她又拍又打,不成個樣子。我喊了聲:“二
寶。”她抬起頭,看著我,兩隻手還抓著泥,我說:“二寶,去鎮上要多少時間?”
她想了半天,說:“吃好飯去,回來吃飯。”
儘管語法不通,但我也知道,帶她去鎮上,一個下午是不夠的,除非能搭個車。可這兒的路也只
是條走出來的小道。拖拉機也不過一輛。
我看了看柴房的門。門沒關,不知裡面那扇門開著沒有。我走到裡面,那扇門上掛了一把大鎖。
看樣子,那天表舅是湊巧忘了鎖門吧,因為我那天見二寶出來時也沒鎖這扇門。
我彎下腰,從門縫裡向裡張了張。裡面依然繁花似錦,那些如火如荼的薔薇幾乎似是燃燒一樣在
怒放。薔薇是種花期很長的植物,聽說在廣東、雲南那一帶,可以一年四季不斷。這院子裡的薔薇並
沒有人照料,雖然長得很亂,卻也長得出奇得好。
我直起腰,一轉身,卻差點撞到二寶。她鬼鬼祟祟地站在我身後,兩手也髒得象泥捏的。這讓我
又好氣又好笑,我說:“二寶,你去裡面,你爸爸知道麼?”
我本來只是隨口說說,誰知她的臉一下煞白,道:“不要!不要!不要告訴爸爸!”一邊喊著,
一邊向後退去。她的反應太大了,讓我奇怪。
我說:“二寶,你告訴我那屋子裡有什麼,我就不告訴你爸爸。”
她看著我,呆了半晌,咬了咬嘴唇,才道:“那你不好告訴爸爸的。”我點點頭,說:“當然。”
她伸出手來,道:“拉個鉤。”
她剛玩過泥巴,一隻手骯髒之極。但我的手指勾住她的手指時,只覺她的面板光滑柔膩。她的面
相本來就很美,手形也很好看,只是頭髮蓬亂,手上也太髒了。這時卻看不出她是個弱智,我心中不
由得一陣嘆息。
二寶拉了拉我的手指,大概斷定我不會說了,道:“裡面有餅。”
有餅?我不覺怔了怔,本來以為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這時不由大笑起來。二寶顯然不明白我
為什麼要笑,呆呆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