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籠罩的那一刻,他好想逃回他那個小小的墳墓一樣的合金屋子,重新躺在床上,吸吮著七號的大拇指,就像躲進母親的懷抱,吸吮著乳汁。
這個想法強烈的誘惑著他,逃避雖然可恥,但這樣就能夠暫時的放下恐懼、困惑、無力。他討厭這種感覺,這讓他覺得自己行走在一個貼滿鏡子的迷宮,每次轉折,他都會懷疑,鏡子中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但是,“拿破崙”這個姓氏,就是支撐著他行走到這裡的支柱。這個姓氏在他的心上,在他的腦海散發著熱與光,像是燈塔一樣照亮了他的周圍。這名字讓他不能放棄,也不能屈服。不管最終結果是什麼,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迎來什麼樣的未來,他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在乎。
“要是在乎,你就不配擁有這個名字!”
&npossible que ¬ ne se trouve que dans le dictionnaire &nbéciles.(‘不可能’這個字,只能在愚人的字典裡找到。拿破崙一世名言)”
他像是在一個幽閉的空間中思考,他的思緒變得激烈,暴起青筋的雙手緊緊扣著扶手,直至在血紅色的天鵝絨沙發椅留下幾道傷痕,那些被指甲刮開的痕跡,好似無法癒合的傷口。
漫長又迅捷的等待中,他聞到了一陣冰冷而清新的風。這風像是劍刃般穿進了他的鼻腔,帶著令人窒息的殺氣。
拿破崙七世立即睜開了眼睛,放鬆了身體。他轉頭看向了起風的方向,儘管他已預知了結果,卻控制不住心臟“砰、砰、砰”的跳個不停。他有想過自己再見到那個人會是怎麼樣的心情,事實證明想象永遠不及現實生猛,他內心的震動遠超過他的預計。
值得慶幸的是,和自己的嚴陣以待完全相同,成默走在這座高塔的頂端,看似閒庭信步,實則如履薄冰。
他們沒什麼不同,都行走在寒冷徹骨的冰海之上。
此刻距離“零”點還有三十三分鐘,觀景窗外的一線縫隙中,城市如海的燈光和晃動著鐳射的絳紫色天空倒映在他的鏡片上,鏡片後面是一雙淡漠的瞳孔,那冰冷的眼神叫人著實難以捕捉。十二月的空氣冰涼,露水凝結在成默的羊絨睡衣上,使得線條不再絨軟,看上去有些硬,讓睡衣看上去像是休閒服。他半溼的頭髮吹成了背頭,十分有型,一看就是超高速飛行過。也許是背頭,也許是變的硬挺的睡衣,讓他的氣質凜冽了起來,脫離了長相帶來的稚氣。他慢慢的走著,向著觀景臺的中央,在與拿破崙七世的對視中。
拿破崙七世透過鏡片還能看到英氣勃發的自己,那被光暈汙染的映象中,他看到了瞳孔裡疲憊,他不確定那疲憊屬於成默還是屬於自己,但能夠確定,那張大理石雕刻出來的剛硬麵容,所流露出些許多愁善感,屬於自己。他微微喘著氣,將象徵著權力和安全的七星權杖放在了沙發上,然後從容不迫的站了起來,剪裁得體的緞面國王禮服繃的筆直,妝容服飾都無可挑剔,完美的就像是從電影中走出來的歐羅巴王子。他像是迎接一個老朋友一樣露出了標誌性的微笑,走出沙發,向成默張開了懷抱,這一秒,他又重新變成了曾經那個充滿自信和驕傲的天之驕子。
“真高興你能赴約,我的朋友。我等待著這一天......”拿破崙七世停頓了須臾,像是漫長的間奏,直到呼吸到了盡頭,“已經很久了。”
“朋友?”成默冷冷瞥了眼拿破崙七世那寬厚的沒有設防的胸膛,用赤裸的心臟的來展示他的真誠,才抬眉看向了他洋溢著陽光般溫暖粲然的笑臉,冷淡的說,“我最怕別人把我當做朋友。”頓了一下他又冷冰冰的說,“還有好人。”
面對態度冷漠的成默,拿破崙七世很是瀟灑的放下了舉起的雙手,轉而做了個請的手勢,“今天的天氣有些冷,本來應該喝點酒暖暖身體,但我知道你不喜歡酒,所以我準備了紅茶,還有一些點心。瞧,就像許多年前,你和謝旻韞來巴黎的那次一模一樣。我記的很清楚,那個時候謝旻韞還是個單純陽光的女孩,雖然說其他人看不出來,但我覺得她一直很陽光,能給人帶來一種.....用中文說叫做‘正能量’的力量。而你很靦腆,還有些奇怪,和她看上去格格不入......”
成默打斷了拿破崙七世的追憶往昔,“這些話你上次就已經說過了,沒必要再重複。”
拿破崙七世笑了一下,這笑容裡帶著一絲苦澀,“這是人之常情,重逢的時候,那些記憶特別深刻的時候就會湧上心頭。於我而言,印象最深刻的片段,不是在楓丹白露,不是在巴黎,也不是在黃昏之海,而是在塞納河畔......我只是有很多感慨,以前沒有機會說,現在我想要說一下,畢竟,這也是最後的機會。”
“沒必要,克里斯托弗。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彼此都不會珍視的回憶上。我清楚,你並不會為那些回憶感到愉悅。至於感慨?也許你想要感慨的不過是......”成默說,“.....那是你唯一能夠殺死我的機會,然而你卻錯過了。”
拿破崙七世像是被子彈擊中般緘默了幾秒,“也許你說的對,不可否認,我們之間確實存在許多問題。私人的、公共的。從媒體上看,我們也確確實實處在敵對的關係之中,但媒體是媒體,現實是現實,現實中我不認為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個死結。”
“是個死結。”成默表情漠然的說,“就在這裡,就在這座塔上,你為自己的命運打上了解不開的死結。”
拿破崙七世垂下眼簾,撫著胸口愧疚的說,“我懂你的憤怒,成默。所以我才會透過我妹妹先找到希耶爾。我知道不找到希耶爾,我甚至不會有說話的機會。”他惆悵的笑了一下,自我解嘲的說,“但即便如此,找希耶爾,也比找你更需要勇氣。”
“你向她懺悔了嗎?”成默貌似若無其事的問,低沉的語調卻蘊含著千鈞的重量。
“當然。”拿破崙七世點頭說,“不是那種表面功夫,我向她說了很多心裡話,我告訴她我之所以那樣做的原因。作為歐羅巴的領袖,想要獨立自主,必須擺脫星門的控制,而想要擺脫星門的控制,唯有寄希望太極龍和星門正面爭鬥。我知道我的無恥、卑鄙,可我只能那樣做。我為傷害她抱歉,但我沒有後悔我做出的決策。在是她的朋友之前,我首先是拿破崙七世,是法蘭西的領袖,我個人的情感無足輕重,國家的意志凌駕於我個人的意志之上。我還向她解釋了有關小丑西斯和菲利普神將的事情,我承認了我因為自負和太想成為神將、成為救世主,所犯下的貪婪和傲慢之罪,我以為一切都是我可以掌握的,沒有想到你們兩個的出現,卻讓世界線發生了變動,讓一切走向失控。這些都是當著她和戴娃的面說的,戴娃哭了很久,她說沒有想到我是這樣冷酷無情的人。反倒是聖女冕下安慰了她,她說就她個人而言,對我並沒有怨恨,但她不能代表那些死去的民眾原諒我。她說我雖然不是直接兇手,但也負有間接的罪孽,我說我不會逃避,我會彌補這一切。於是她為被你毀掉的兩岸文物古蹟道了歉,說要籌集些款項,代替你捐給巴黎文物保護組織。我告訴她文物古蹟修復的差不多了,現在錢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人類的未來,歐羅巴的未來,法蘭西的未來.......我說我必須和你當面談談。”他稍稍低頭,與成默的視線短兵相接,“她答應了。”
成默與拿破崙七世對視了幾秒,才掏出揣在上衣口袋裡的手,走了幾步至茶几邊,隨後稍稍拖開了猩紅色的沙發椅,自然而然的坐了下來。他靠入了沙發裡,隨意地將手肘放在扶手上,雙手握在胸前,抬眉看向了拿破崙七世淡淡的說:“這不是懺悔,不過是鑑於形勢所迫的自我開脫。”
“是,你說的對。”拿破崙七世也坐了下來,還順手提起金線蜜蜂骨瓷壺,給成默倒了杯紅茶,“若非情勢所迫,像我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因為道德、倫理這樣束縛凡人的工具而懺悔呢?不過,內心對聖女冕下的尊敬是真實的,不打折扣的。越是經歷的多,就越是能感覺到聖女冕下這樣純粹的人類主義者,是何等的彌足珍貴。”
成默隔著嫋嫋升騰的水蒸氣,面無表情的凝視著拿破崙七世,低聲說道:“就算她能原諒你,也不代表我能夠。”
“我邀請你來,不是祈求原諒的。”拿破崙七世微笑了一下,“像我們這樣的人,除了向摯愛,怎麼可能向其他人下跪,親吻她的手背,祈求原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