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續屈靈均之《天問》,而是千歲之後,柳子厚答之《天對》。
均道,公子之字骨力峻拔,流暢勻和,更有股和他年紀不相符的風神高遠,比之師祖也不輸分毫。不過他方才聞言明明不樂,怎麼臨走還是幫填了?紫雲當即又將那字掀開,將底下石壁小心敲過,仍是實心,越興海心下一動,重蘸墨提筆,循他字跡一筆筆重摹。
原先那字筆墨甚佳,無一處多少,被他多摹一層,霎時破了意境,但就在填筆之間,一到“茫”“傳”“靈”“曷”,地面似都微一顫,到後“曶”“來”“革”“惟”,又都一動,他愈喜,加緊把最後四字填完,動靜卻反倒消停了。
無論如何重複摹寫,也都再不動。
眾女試著去搬方才顫動之處,都是實心,哪裡肯動,都嘆。越興海一瞬惱怒,一氣將字扯下。
還嫌不夠,又將那畫一把撕過。
便在瞬間,但感一股彈力——微弱至極,但他這般身手於力何其敏銳,立刻又一拉拽。那絹紙之內頓如蠶絲綿綿,軸可斷紙相連,連著觀音額上一點珠,牽扯著地上,他連拉三下,忽聽屏下,一塊磚石輕輕隆動——
黑空中一道沖天的煙火綻開。
“……先生,他們也來了!”
話說季平沙一行打聽到幾少年渡船到金陵,當下也就到了,不多時“大破宮殿”已現出眉目。阿笙頭一個說要去,蘇溪年還未多言,季平沙已質疑來得太巧,必又是人使壞。
餘下幾人或明或暗瞥她一眼,滿目驚訝:難得平兒姑娘也知謹慎了。
蘇溪年原道如此,不該兩人剛吵了架大的,留下不甘心,留她一人又不放心,故意要站到阿笙一夥。
季平沙見他跟自己對著幹,好生惱火,可惜趕他趕不走;自己要走,他倒比誰耳朵都靈。又可惡至極,譏她早知謹慎,何至於如此?激得季平沙大動肝火,說是啊,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會去姓蘇的家裡。
兩個人你戳我一痛腳,我給你撒把鹽,到後來都是沉默。
幾個丫頭不願見此景,但見二人有交鋒可能,便立馬岔話,這個勸線索已斷,不去這裡還去哪裡?那個說初陽公子等人都去了,去那裡瞧瞧也不吃虧,阿笙還是一拍胸脯,說平兒姐姐,你也別生氣啦,你不想去便在客棧待著,讓我先去打聽。
季平沙本就是要順毛捋的,和阿笙又玩得來,見她一個小丫頭這般仗義,也不好使小性兒,兩個丫頭挽手便走。於是一兩日中,也和別人一般,今日奔東,明日往西,上午登山,下午臨湖。
這之間各門各派好漢雲集,有一心要找越興海報仇的鄭家死傷者,有找越彙尋仇的喬五等人,也有圓能這般來意不明的,更多還是為瞧熱鬧,比當日無名山莊還要浩大。
其中除江家的不大待見二人,別的自都要來寒暄,或唏噓慰藉,或探聽虛實。
如此卻不能不感荒謬——原來究竟看熱鬧者居多,眾人人雲亦雲,起先是疑心地方,或聽或見後,竟有不少當真受惑,早就忘了尋人,真和別人一般掘洞探湖,尋圖尋寶。說來圓能都嘆,“菩提本清淨,起心即是妄,這位施主甚知起他人之妄心。”
眼望湖中,荷葉凋零,只餘寒水,卻阻不了各樣人求。
蘇溪年苦笑道,“財色名利慾,說來最平常,也最難勘破。”
圓能近半載見他三次,見他一次比一次消瘦,此時窩在輪椅中,早非當日侃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瀟灑青年,慰道,“蘇小施主不必灰心,迷來經累劫,悟則剎那間,但求機緣。”
他見季平沙微垂著眼,又溫聲道,“季小施主可還安好?”
季平沙點著頭,“好啊,好得很。老和尚,你也來為你徒弟報仇?”
“老和尚不報仇,但求世間少仇。”
季平沙皺眉,“你該不會又想把姓方的渡去寺裡。”
圓能合手,念聲佛號,“佛門亦伏魔,方施主若真不知悔改,老和尚也別無他法。然邪見是世間,正見出世間,仇恨易生,因果難解,若有機緣,還是放下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