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話題一轉,忽然說:“趙老闆聽說過818夏令營沒?”
趙老闆:“什麼?”
鄰居:“夏令營啊,就是那種可以把孩子送去補補課什麼的,聽說這個夏令營厲害得很,送進去的孩子出來一個賽一個的強。不止學生,老師啊職工啊,只要有想學的,都可以報名去參加。還挺搶手,報了名還得被選,不一定選中。我孩子老師報名去了。我給自己和孩子報了一個,你要不要報,你家孩子要不要報,萬一選上了咱能做個伴。裡面資源多得很,管他學什麼,進去認識點人也好。要不你也報個吧,咱們老鄰居了,一塊去,好得很!”
趙老闆:“在哪兒培訓?”
鄰居:“不知道,挺隱秘,好像挺遠的,說不能透露。前幾年有個明星去了,地址洩露,一大群粉絲圍過去。那年在山上,粉絲人多,失足墜崖了好幾個。後來就不透露地址了。”
所以說是趙老闆呢,腦袋就是比尋常人轉得快:“誰都能去?年齡限制有嗎?”
鄰居:“沒有吧,但也不能太小或太大吧,太小學什麼啊?太大學什麼啊,你說對吧趙老闆。我們這個年齡是沒問題的。”
趙老闆笑笑,陪他簽完字,一起回小區。
趙老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冒出這種想法,但就是冒出來了,而且一冒出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他想讓他媽去。
他對他媽是有恨的,恨年輕時不離婚被爸爸拖累成那樣,恨她控制慾太強,想要他和弟弟的人生跟隨她的腳步走,恨那年車禍她讓他跑,然後這些年來沒個安生日子。原本以為安生了,結果隨便被人提一句,才懂得從來沒安生過。
趙老闆這輩子都沒安生過,小時候,父母打架頭破血流。初中時候,父母吵架吵翻天。高中時候,父親死了,終於清淨了,結果他的母親,要他好好考大學啊,考個好大學啊,我供你讀書不容易呀,你一定要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啊,千萬不能像你父親那樣啊,你得堂堂正正做個正經的好工作,你是大學生啊……
後來,工作了,還是不安生。工作被辭了,自己做生意,以為自己掌握自己人生了,還是不安生。
這些所有的不安生,全部來源於一個人,他的母親,他沒了丈夫的母親,他一個人帶大兩個孩子的母親,那個偉大的母親。
他的人生,他的一切,他的每一步都在他母親的指使中進行。包括車禍後的逃跑。包括現在的生活,哪怕母親去跟著二弟住了十多年了,只要母親在,母親的陰影仍舊如影隨形地籠罩他,將他壓得死死的。
他啊,真的很希望他的母親離開,希望這輩子都別再見到她。一看見她,他就會想起自己那個一聲不吭的老實父親,想起自己被左右的人生,想起那場車禍,想起自己是一個殺人犯,是一個在逃的殺人犯,想起自己的兒子往後一生可能因為自己而不順遂。
趙老闆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想過、意識過,直到這一晚,他才清楚明白,壓制住的理性之下,他是多麼瘋狂的想母親早早死掉,像父親那樣悄無聲息死掉。
可是母親的命很長。六十多歲了,身體健朗。讓他心慌,心急,心裡害怕。
他四十多了,身體越來越不好,能不能活過50都不知道。他最後的人生也要被母親掌控嗎?也要在看見母親就會想起那些令人可怕的回憶中度過嗎?
他不想。
老實了一輩子,他想反抗一下,稍稍地反抗一下。
週末,他去了安陽,去二弟家,和母親、二弟、弟妹、兩個侄女熱熱鬧鬧吃過午飯,他問,媽,想去旅遊嗎,去旅個遊散散心吧,您這些年為家裡操勞夠多了,出去散個心,放鬆放鬆。
母親笑得一臉幸福而慈愛,卻擺擺手說,算啦,我都這把年紀了,走不動,坐不動,還是家裡待著好。
弟媳可不是喜歡媽的人,當即在旁邊幫腔,勸她出去。反正也不是她出錢,人離開家裡,她還能輕松一段時間。
趙老闆說,老年團,輕松的,有車接車送,什麼都齊全,不操心。
母親猶豫了,她在公園裡和那些老太太老頭們聊天,可聽說了,那些老太老頭多多少少遠遠近近都去旅遊過,開心的。
母親說:啥都操辦齊全了,肯定貴吧?
趙老闆笑道:貴啥,媽想去的,哪能貴啊,況且是媽去散心,兒子還怕拿不出錢啊,左右不過多賣兩箱蘋果的事。
這些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自然是錢越滾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