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聿離得近,聽到她磨牙的聲音,輕咳一聲壓住笑意:“弦姑娘,走罷。”
她一動不動,彷彿把自己釘在了原地,無聲地表達了不滿。
蘇聿只作不覺,扶在她腰後的手略一使力,庭山妖的腳跟便離了地,眨眼間,人已被半是強硬地抱到了階下。落地的剎那,慢半拍的慌神方湧上來,她立刻揪住了蘇聿的衣衫。
蘇聿唇角微彎。
被衣袖擋著,自藍璽的角度,並未發覺這一處小小異動,階下的容玖卻是看得一清二楚。他險些沒繃住笑,又趕緊清了下嗓子,只作不知。
蘇聿現下對弦姑娘有了猜測,舉動便放肆了很多啊……
只是——
容玖心緒複雜地嘆了口氣。
庭山妖陡然受制於人,頓時惱火,只恨手邊沒趁手的杯子罐子,否則定要砸他個鼻歪眼斜。心思彷彿被人看穿,掙紮著的左手很快被握住,試圖甩脫,無果。
……算了,就當今日換了個高些的柺杖罷。
她慢慢調整呼吸,將注意力轉移到腳下,遲緩地挪動了腳尖。
昨日她還昏沉,五感也遲鈍,今日休息足了,一清醒,摘膽剜心的痛楚便鋪天蓋地襲來。她狠命咬了下牙關,忍著疼痛朝前。
“……”
身側傳來微若蚊吶的聲音,蘇聿微怔,低頭看去。風帽遮住了庭山妖的面貌,看不清她的樣子,卻清晰地感知到她控制不住的顫抖,握著她的手中也沁出了溫熱的潮意。他複將手往下放了放,以讓她更容易借力。
她斷斷續續地念著什麼,不似平常的字音,聲音微弱而含糊。
雲層遮了小半天光,淺淡的日影落下,像輕柔的紗。夏風拂過簷下竹鈴,吹皺蓄在角落缸中的一汪新鮮雨水,帶得其上的瓜瓢晃晃悠悠,像忘系纖繩的舟。自籬笆上望去,白露正帶著處暑立冬在林中粘知了,粘走一陣擾人的蟬鳴。於是先前被吵得不勝其擾的野花,總算樂意掀開了幾瓣。
蘇聿陪她極慢地走著,起先她尚不願往他身上靠,然片刻後,他的手反被她握住,吃力地支撐著單薄的身軀。
“得罪了。”
走了小半圈,蘇聿覺出一些異樣,伸手去探庭山妖的額,摸到一手冰涼的汗。他果斷停住:“先歇歇。”
忍過一陣隱痛,庭山妖緩了緩氣,不耐煩地別開頭:“才幾步……大驚小怪……”
藍璽在兩人身後揚聲:“別逞強,你今日不比以往,撐不住便罷。”
“還早……”庭山妖低喘著駁道,便又要往前邁開步子。
“慢著。”
蘇聿轉身攔在她面前,一手按住人,一手取出袖中帕子,摁上她汗濕的前額。
庭山妖被疼痛分了大半心神,猝不及防忘了躲,叫他輕易地得手了。而蘇聿本已準備好防著她,見她乖覺地任自己動作,動作頓了頓,方繼續。他小心地將她滿頭滿臉的冷汗拭淨,撥開額上幾綹碎發,最後理好歪斜的風帽。
順利到他有些詫異。
收回帕子,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蘇聿有心讓她多停一會兒緩緩神,庭山妖則被自己方才的木訥氣到,雖還被他扶著,卻不願再被牽著走。捱得近了,清苦藥味和淺淡香氣夾雜,伴著沉默的吐息,將周遭陷入微妙的氛圍。
藍璽眯起眼,看向院門口距離極近又十分疏離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