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見他不說話,自個兒用殘餘的雪水燙了碗,從另一隻荷包裡倒出肉幹和果脯,整整齊齊地碼放在裡面,端正擺在蕭策安面前,眼眸亮晶晶看他:“殿下,您快祈福。”
“今夜冒昧,實在寒酸,但請大師勿怪,求您聽一聽我家殿下的心願。明日必定備齊犧牲布帛。敬奉,敬奉!”
行事匆忙,蕭策安先前不過在心中禱告一二,遠不及楊柳重視。
但看楊柳真摯情態,他胸腔卻漸漸漲滿,像是外面的鵝毛大雪也一層層落入心底,不知不覺,已被悄然侵佔。即便雪化融水,也不過是在經脈中周旋。
楊柳看他閉眼,似乎在沉思,自個兒也靠壁坐下,無聊地翻著火星,頭一次覺得夜是如此漫長。
她心裡嘆氣,又來找話題:“殿下,聽說您少年時就隨父出征,能給小臣講講您從前的事嗎?”
蕭策安定了一瞬,嗓音無悲無喜:“孤幼時,先生教孤的都是仁義道德,手上是不染血的。”
楊柳壓著睏意,努力睜大眼睛:“之後呢?”
蕭策安道:“十三歲那年,父皇與趙王大戰,侍衛護送孤時遭遇亂兵,孤乘踏雲馬誤入荒漠。打轉了幾天,找不到出去的路,無人接應。水囊無水,踏雲旱熱而死,毒蟲眾多。日頭大時,就剖開踏雲馬腹,蜷在其中,勉強茍活。孤武藝尚可,帶著馬血、馬肉和長劍,夜觀天象,一路南行。其後便入行伍,直至天下大定。”
他講得很平很淡,顯然沒什麼講故事的天分,但楊柳聽得入神,一言不發,蕭策安含笑問:“困了?”
“沒,”楊柳道,“一時欽佩。”
“楊柳,孤最後再問你一次,為何忠於孤?”
楊柳不明白他為何執著於此:“臣入東宮第一日,就在太傅面前立過誓,永生效忠於您,絕不背棄。”
蕭策安沉默,手指蜷了蜷。
效忠之心,竟是因為一句誓言嗎?
楊柳道:“殿下,其實臣偶爾還是很羨慕您的。因為您是您,所以會有無數素昧平生的人為您捨生取義,心甘情願付出自己的性命。”
天子乃一國之主,太子也是國之根本。天子家事亦如國事,皇位更替、太子之爭,涉及這天下至高權柄,貞正之士,無人願意看到皇權爭鬥。
蕭策安道:“有話直說。”
楊柳笑笑:“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是您?如今天下大定,您已無需以身犯險。若您因此負傷,會有人心疼的。”
蕭策安只是聽著,冷不丁發問:“你也會?”
楊柳愣了一下,回:“那是自然。”
她還蠻心虛的。和蕭策安同行,一路下來,他落了滿身傷,她倒是毫發無損,也不知明日該如何交代,不禁一陣發愁。
蕭策安卻低聲道:“睡吧,孤自有分寸。”
依照楊柳的想法,是不樂意讓他睡的,但見他眉目中有疲色,她默默看了一會兒,也就由他去了,只是守著夜,偶爾摸一摸他額頭。
也只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刻,楊柳才驚覺自己的手是抖著的,心緒也並不寧靜。她抱膝坐了會兒,放輕步子到洞口去看,卻黑漆漆地望不見前路,這才憂心忡忡地退回來。
無意間碰到蕭策安的手,冰塊一樣的冷,不禁又是眉心一跳。
冬日衣衫厚,又裡三層外三層,楊柳猶豫了會兒,解下冬衣圍在他身上。
她除了冷,看起來也只是瘦弱單薄,瞧不出什麼別的,不會暴露,本就是困極強撐了一路,不久便點著腦袋睡著了。
也正在此時,蕭策安睜開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