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溪言語雖輕,其中的份量卻是如山之重,話中透出的意思根本不容拒絕。
葉易安唇舌幾度翕張,最終鄭重點了點頭。雲翳洲與落霞洲中事可以延後,面對李玉溪交代後事般的凝重,他實在無法說出任何拒絕的話。
說開始就開始,不到一個時辰這間書房就恢復了應有的靜謐,靜謐中有墨香悠悠浮動。
李玉溪獨佔一張書幾埋頭疾書,葉易安與言如意佔據著另一張書案根據那部未完成的書稿和龜甲獸骨實物開始熟悉這種上古文字。
其間除了起身幫李玉溪磨墨外,葉易安一步都不曾動,和言如意討論時也極力壓低聲音。
從書稿中的總綱部分可知,甲骨文的誕生首要歸因於“商人尊神,率民以侍神,先鬼而後禮”的習俗,那是一個神鬼地位空前尊崇的時代,以至於《尚書》中直言殷商是“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即對於殷商而言最重大的事情就是戰爭和對神鬼的祭祀。
因為重神鬼所以商人每遇事時必定要行占卜以求神靈指示,當時身份特殊,專司負責溝通人神的巫覡們占卜過後為了對占卜的內容與結果進行記錄而創造了這種獨特的龜甲獸骨文字。
葉易安細細看完總綱中這部分關於龜甲獸骨文字來歷的記載,與言如意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由此都想起了失落之城土臺壁畫上的內容,總綱與那壁畫關於龜甲獸骨文字起源的記錄可謂不謀而合,這也從側面驗證了李玉溪與許公達歷時二十餘年的努力不為虛妄。
隨後總綱談到文字本身,言明這種文字已具有對稱、穩定的格局,且部分字的形體結構已由獨立體趨向合體。考察其結字法,李玉溪與許公達對這種上古文字在文字史源流關係中的定位給出了一個明確的判斷:從繼承及後世流變的角度而言,從文字史向下看,龜甲獸骨文字下啟金文,也即銅器銘文當無問題。
而向上追溯,在考其起源上李許二人均認為除了原始刻繪符號外,龜甲獸骨文字應當還承源於一種更為古老且不為當前人間世學界所知的文字,這種在他們看來或許已經徹底湮滅無聞的文字對龜甲獸骨文字的結字、構詞法乃至語法產生了重大影響。
從第一眼看到這本書稿直至此刻,葉易安可謂是最為激動,雲文可不就是李許所說更為古老的文字嘛,而這不也正是二十多年前他與言如意找到李玉溪、許公達的初衷嘛。
葉易安伸手在袖裡乾坤中尋覓著找出了一疊竹紋紙,這疊紙中收錄著的既有當年從葉天問處學到的雲文,也有他自己後來陸續收錄並嘗試著加以破譯的雲文。
已經很久很久沒再看過它了,葉易安撫摸著手中有些泛黃的紙張,思緒又不受控制的向過往穿梭,每一次穿梭中都有師父葉天問的畫面。
“你怎麼了?”,聽到言如意的輕聲呼喚,葉易安抬手逝去眼角不知何時沁出的眼淚,卻沒解釋什麼。而後側身看看正俯案疾書的李玉溪後將手中那疊泛黃的紙張又收進了袖裡乾坤。
隨後李玉溪與許公達在總綱中總結分析了龜甲獸骨文字的主要內容,並依據手中大量的龜甲骨片嘗試著對這種上古文字的發展歷程做了分期斷代,最後則是文字特點與文法的總結性介紹。
葉易安一邊看一邊理解記誦,隨後便依據總綱開始了對這門從未接觸過的上古文字的學習。
或許是自幼受葉天問教授雲文的影響,也或許是葉易安內心處本就有顆文人的心,似這樣看似極枯燥的語言學學習他卻進境極快,更關鍵是的發自內心的樂在其中。
隨後的一段時間裡或許是葉易安這麼多年來最為平靜而快樂的日子,將外界的一切摒棄掉單純的沉浸於對語言學的學習研究,他分明強烈的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平安喜樂。
他能為了每一點學習上的進益而不自知的面露笑容,隨著學習過程超乎預期的順利,臉上的笑容也自然的越來越多。
看著這樣的葉易安,言如意也很高興,原本她真的很害怕葉天問之死對葉易安會造成什麼不可知的影響,現在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很多次學習累了的時候言如意會放下筆靜靜的看著同案對面而坐的葉易安,看著他沉迷時的全神貫注的認真,看著他或者眉頭緊鎖,或者眉角輕挑時的神采飛揚。
每每在這個時候,言如意心底總是暖融融的,只覺得這天氣,這書房,這筆墨紙硯,書房中淡淡浮動的墨香都是如此美好,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美好的讓她沉醉,讓她份外不捨,心中甚至傻傻的幻想也許前世裡葉易安就是一個蟲痴般的書生,而她則是陪著他紅袖添香夜讀書的女子。
她不求他高中皇榜,封妻廕子,要的只是這日日夜夜,雖然看似平淡質樸卻能在書聲茶香中清晰把握的長相廝守。
好幾次夜色已深時,面對因為夜風搖曳不定的燭火,言如意走神的腦海裡經常不期然的冒出一些莫名的詩句:
夜深衣薄露華凝,屢欲催妝恐未應。
恰有天風解人意,窗前吹滅讀書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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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