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身為國子監五經博士的李玉溪已是學問精深的當世大儒,二十多年來致力於龜甲獸骨文的解析,復有同為文字研究大家的許公達可與切磋,如今的他若論對文字學精研之深,至少在當世已無出其右。
超強的學術研究能力,加之那雲文單字解析的工作已有基礎,並且這種文字還與剛剛解析的龜甲獸骨文關係密切,多種有利因素共同作用下,李玉溪對雲文的整體解析與把握甚至比葉易安期望中最快的速度還要快,僅僅十餘日後他已經開始初步總結雲文的詞法與文法,而這自然也就成了葉易安學習的物件。
這是一段靜謐且書香濃郁的美好時光,最開始時葉易安對這兩種文字的學習還只是出於實用功利的目的,但慢慢的他卻越來越沉靜於文字學本身,那是一種在別人看來很枯燥,他卻能感受到強烈樂趣的體驗。
一旦沉入上古文字的世界,所有的煩心事似乎都隨風而逝,那種超脫現實煩惱而進入另一個充滿智慧理趣世界的感覺對於葉易安而言實在妙不可言。以至於這段時間裡他的內心也份外清晰起來。
這其實就是他最渴望和想要的生活!
如果撇開一切外在因素的話,他其實並不在意天機盟盟主的身份,也不在意修行境界究竟是真丹還是金丹,又得了什麼厲害的法器和術法,甚至連雲翳洲與落霞洲也都不在意。
能不能成就金丹大道,誰在乎呢?
縱然成就了金丹大道每天還是要面對許多不得不面對的不公、憤怒與抗爭,那這樣的金丹大道又有什麼意義?
解脫,也即對束縛的打破其實也分兩個層次,低些的是肉體的解脫,更高層級的則是心靈與精神的解脫。如今身體所受的束縛越來越小,但心靈的解脫卻反是越來越遠。
許多東西他會承擔但並不意味著他就發自內心的喜歡揹負這種重負的生活,唯有在這單純的對未知探索的世界裡,他才會獲得內心的平靜自由以及欣喜快樂。
多年的紛爭之後,在這段難得平靜的日子裡葉易安終於清澈的認知到了自己,認識到自己在骨子裡其實是跟師父葉天問,李玉溪一樣的人,他真正想要與渴望的就是自由自在的對未知世界的學習與探索,並藉由這一過程實現心靈的解脫與自由。
只是對於他而言,想要實現這種看來極其簡單的生活卻太難太難!
世界,無論人間世還是修行界都是是一張由愛恨情仇編織成的網,而他在網中已經陷的太深,深到難以自拔。
葉易安也意識到這種日子的難得,因此他索性徹底撇開了一切安享著當下寧靜快意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過得簡直象飛一樣快,兩個月的時間轉眼即逝,這個下午日落黃昏時分李玉溪也授完了自己最後一課,“能教的我都教給你們了,但這些僅是基礎,只是讓你們具備最基本的自學能力而已。以這麼短的時間想要精研一種文字是不可能的,更別說還是這樣的奇古文字,真正的功夫在以後,在長遠”
葉易安與言如意躬身應是,李玉溪鄭而重之的將那本龜甲獸骨書稿及記錄雲文研究心得的竹紋紙遞給了葉易安,“龜甲獸骨文書稿刊印之事就交給你了,至於雲文……最終能否成書也看你們了”
“老師……”
“若要對雲文進一步精研併到能成書刊行天下的地步,至少還需五年之功,我老了,樹高千丈終究還是要葉落歸根,也該回家看看了。所謂薪火相傳,你既稱我一聲老師,此事也該交給你”
眼見葉易安還欲再說,李玉溪擺了擺手,“毋庸多言。若非你又拿出的雲文我早就走了,今日權做告別,或許這兩日間我就去了。你若真念這一場師徒情義,就多用些心在這兩本書上吧。春草生兮萋萋,歸去歸去!”
“春草生兮萋萋”語出《楚辭》,原句為“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葉易安聽到他無意間唸誦出的這句詩時終於不再多勸。
李玉溪如今的年紀若以人間世的標準來看足稱高壽,又已完成龜甲獸骨文的心願,再有許公達猝然長逝的事情激發,有戀歸之心實是人心之常,人情之常。此情此境實在已無勸阻的理由。
葉易安出言要送也被李玉溪所阻,按他的意思這次回鄉本就要慢行,是要再好好看看沿途山水勝景,隨意而走不定行期,若讓葉易安跟著他反倒要不自在了,“看一眼少一眼嘍,放心吧,我這麼個老頭子誰還會害我不成?”
老人一旦決定某事後往往異常倔強,根本不容違逆。葉易安最終也只能順遂其意,親自從周遭農人中挑了兩個健壯機靈的許以重金服侍李玉溪還鄉,一併為他三人親自挑選了車馬,並在李玉溪的行囊中裝滿了足供其子孫數代花用不盡的極品寶石。
李玉溪此前二十多年安之若素,如今一旦決定還鄉卻是歸心似箭,第二天天光方亮便早早動了身,葉易安直送出十餘里才被老人強行勸返。
回去的路上葉易安沒用術法而是緩緩步行,他的心情很不好。到了書房見言如意也是面帶蕭瑟,隨意在院子中漫步的她臉上有著明顯的不捨之意。
四目對視之間兩人不約而同發出一聲輕微卻悠長的嘆息,原來他們都捨不得,至於究竟捨不得什麼,兩人誰也沒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