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想要推敲的話,不知怎得,驀然變得艱澀不近人情,她難以開口。
季硯卻主動與她說起話來,將她的手執在掌心,那枚木簪被貼在兩人手心裡,稍顯堅硬的質地卻彷彿會讓兩人心底的柔軟隔開。
“朕母妃離世後,有陣子,先帝的謝貴妃想將朕寄養在她名下,朕去了她那兒,才真知曉皇宮有多華貴,做皇子又該有多少人眾星捧月……”
還有,如何才是被人愛護著。
在那之前,他的記憶裡只有母妃所居的宮室,算不得破敗,卻冷清至極,唯有一個對他也談不上熱情的嬤嬤守在那兒。
他也因此生得沉默寡言。
但去了謝貴妃宮中,一切都改變了,謝貴妃也曾對他極盡溫柔,將他視為親子,還派了專人輔佐他課業,甚至說起過為他將來做的打算。
一切都很美好,他好像真的擁有了愛,那種被人愛著的滋味蝕骨鑽心,令人著迷。
可好景並不長,沒過幾個月,多年無所出的謝貴妃卻倏然懷上了。
她對他的態度漸漸冷淡,時而看他的模樣,季硯心想,都像是在盤算著如何讓他離開,擺脫他這個麻煩。
她也的確做到了,彼時的季硯不過五歲稚童,太迫切擁有愛,乃至她一遍遍問他“你愛不愛母妃”,他便一次次回答“愛”。
然後,謝貴妃告訴他,若是愛母妃,明日陪母妃去見父皇吧。
“就在紫宸殿。”季硯淡道,“她佯裝失足,嫁禍於朕,彼時無人為朕辯駁,先帝命朕搬去玉衡苑,從此再也沒有過問過朕。”
至此,他是真的再無人在意。
他太想擁有愛,擁有失去的親情,擁有被人關懷的感受,於是他答應了下來,讓謝貴妃找到了那個契機。
生來不配擁有愛的人,好似就永遠都不配擁有愛。
晏樂縈眼皮微顫,仰頭看他,這次是真的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此事季硯從前沒有與她說過,她幼時僅僅從宮人那裡得到過只言片語,曉得謝貴妃拋棄過他,她還一直以為季硯自小就生活在玉衡苑,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更深的往事……
“雁雁。”季硯扣緊了她的手。
喉結一滾,那枚木簪印在兩人手心,他那雙烏眸裡忽然化開一陣微光,像難得一閃而過的脆弱。
季硯艱澀道:“……別再拋棄我了。”
晏樂縈曉得,他必然想到了昔年她拋下他的事。
那或許是他又一次尋獲的愛意,卻也那般如流水,從掌心脫離。
沉默一瞬,無以作答,沒有肯定,她能回應的僅有一個虛假的“嗯”。
“阿硯哥哥,時候不早了。”她又道,徹底錯開這個話題,“雁雁陪你用晚膳。”
季硯深深看了她一眼,薄唇翕動,最終沒有再說什麼。
可這頓飯也吃得極為安靜。
用膳過後,晏樂縈瞧他一副仍舊心事重重的樣子,難得主動哄他:“不如陪你去泡溫泉?”